轉眼臘月二十七,官吏們即将迎來歡慶元日的七天假期。
皇城也一改往日的肅穆,街道邊裝飾了不少彩綢和燈籠,官署的殿門和各處門楣,都提前貼上桃符和春聯,一派喜慶。
在各處穿梭,忙着在年前做最後交付的,多是身着青綠袍服的低階官吏,連太史局這個往日不怎麼忙的官署,也是人來人往。
墨言看得啧啧稱奇:
“郎君,托您的福,我終于見識到他們最後一天當值是何等景觀,不對,您往年都不去大理寺當差,我這應該是托東隅小娘子的福……”
墨淮桑涼涼地掃他一眼:“想待在皇宮?我去找舅舅求個恩典,淨完身送你去内侍省如何?”
“我錯了。”墨言捂住嘴,“郎君,咱們抓點緊吧,東隅小娘子怕是等得着急了,哎呀,被薛道長扣着閉關修煉一個多月,估計老遭罪喽……”
墨淮桑斜睨着他,似笑非笑,隻輕輕一哼,倒是沒有再出言嘲諷。
墨言松了口氣,心底倒真替東隅憂心起來。
幾個月前,自家郎君再次聲名大振,當然這次不再是諸如“京城小霸王”、“嘴毒纨绔”之類的雅稱。
病入膏肓的蕭氏公子痊愈的消息一出,讓皇親國戚和世家貴族對墨淮桑另眼相看。
蕭氏夫婦知曉内情,如今看着兒子時常與一株盛開的姚黃相伴,說話輕聲細語,也不再拒人于千裡,他們也對強迫他繼承家業一事看淡,隻盼他餘生平安喜樂。
不過崔家對外仍然宣稱是墨少卿查明病因,祛除了邪祟,才救下蕭梓潼性命。
見外甥如此給自己長臉,皇帝龍心大悅,大手一揮,賞賜如流水般湧進墨府。
大理寺卿王陵也終于在在同僚面前揚眉吐氣一回,老懷安慰之餘,還有些擔心皇帝會否撸了自己的官位,給寵得不知如何寵的外甥。
相較之下,東隅這位大功臣則成了寂寂無名的隐形人。
一個不入流的神婆,說的好聽點是墨淮桑的幕僚,然而在旁人看來,不過是墨府家仆。
但是東隅不在意,她在墨府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簡直如魚得水。
結果她快活日子沒過幾天,被憂心忡忡的薛道長提溜進太史局閉關修煉。
她先能見鬼,後能看到縛地靈,接着便能視妖,薛道長推測,她天眼的潛能似乎在某些東西的催化下,越開越大,保不齊以後還會遇見更厲害的邪物。
薛道長早已将東隅當做自己的關門弟子,無法坐視不理,既然無法關掉天眼,那便增強她降妖除魔的功力。
于是東隅被關在偏殿裡苦修,中途還不讓人探視。
墨言原本還憂心東隅頭懸梁錐刺股過得苦,可在看到臉胖了一圈的小娘子,他有些不敢認。
見狀,墨淮桑一貫冷峻的臉上浮現一絲淺淺笑意,跟着薛老頭,最不用擔心吃得不好。
瞧她神采飛揚的模樣,像是辛苦修行了一月?
往日瘦削的臉頰,被養得紅潤飽滿,朱唇粉嫩,杏眼笑成兩彎新月,眸光清亮澄澈,偶爾閃過頑皮的笑意,這讓她終于有了少女的嬌俏,仿佛一夜之間長開了。
墨淮桑靜靜打量了會兒,突然冒出一股不明所以的煩悶,方才舒展的眉眼,漸漸收攏蹙起。
“嘻嘻,少卿好久不見……”少女神婆的眼珠滴溜溜一轉,瞬間熟練端上谄媚笑容,沖他走來,“甚是思念啊……”
看到熟悉的馬屁精模樣,墨淮桑不知為何,胸口的氣悶消散了些。
他習慣性地伸手擋在身前,面無表情地睨着她。
東隅笑容未變,她知道這是拒絕的意思,誤會啊,她又沒想要撲上去,隻是習慣性想離他近一些罷了。
她從善如流地停在冷面少卿三步之外。
咦,随着墨淮桑的手快速放下,她好似看到手心有一層淡黃的薄繭一閃而逝,難道這傲嬌少卿近來在練功?
沒得及思考,她就被墨淮桑嫌棄地一頓暴擊:“你是餓死鬼投胎轉世?一個月沒見你就胖成這樣?說出去還以為我墨府虐待你。”
說完這話,悶氣陡然一掃而空,他頓了頓,丢下個跟上的眼神,面無表情地往回走。
“我覺得挺好啊,祈小娘子都還沒有府裡的冬梅胖呢。”墨言見東隅笑容一僵,生怕她被冷言冷語傷了心,“您别往心裡去,三郎一貫嘴裡沒好話,若真是嫌棄,他也不會專程來接您回府不是?”
東隅擺擺手,示意自己早已習慣,就是不知這大黑包怎麼突然鬧脾氣。
墨言也在心裡犯嘀咕,明明出發前郎君心情還頗為愉悅,中途也沒人招惹他啊,瞧瞧他說的什麼話……
等等……
墨言又細品了品,嗐,郎君這是醋了啊……
祈小娘子被養得珠圓玉潤自然是好事,但不是在他們墨府養的,郎君就醋了。
這般想着,墨言的嘴角就咧出慈祥的笑,催着東隅:“走吧,我阿爹盼星星盼月亮,催着您回府。”
“嗚嗚嗚,我也好想墨總管呢,走喽。”
随着祈東隅的回歸,沉悶許久的墨府迎來久違的熱鬧。
小丫鬟們累積了許多八卦,早就盼着與她們的最佳聽衆分享。
陳大娘研制了不少新菜式,等待最佳食客一一品鑒。
管事推來幾車指明要給祁東隅小娘子的年禮,有落霞胭脂鋪送來的新品胭脂水粉,有蕭氏二房特意準備的珍品牡丹以及各色特産。
東隅一愣,隻覺得鼻子微微酸脹,眼前瞬間被水霧模糊了視線。
養父母離世後,她在世間茕茕孑立,艱難求生,後來又被鬼追得東躲西藏,她一度覺得自己是被老天戲弄的蝼蟻。
而在這裡,她得到前所未有的關愛。
她蹲下身假裝撿東西,飛快用袖子擦過眼角後,蹦跳起身,當場将胭脂水粉發了個幹淨。
姑娘們的歡聲笑語,留住了行色匆匆的墨大掌事。
他停在廊下,雙手攏進袖口,看着祈東隅跟個香饽饽似的被東拉西扯,眉眼都舒展開來。
“墨府有多久沒這麼熱鬧過啦。”趙大娘湊近,拭了拭眼角,“自打長公主……哎喲,年紀大了嘴就不過腦子……”
她轉而輕歎:“年紀大了,就愛看府裡鬧騰,瞅瞅咱們郎君,幾時這般耐心過?”
墨大掌事打眼望去,廊柱暗處,墨懷桑正百無聊賴地倚在廊柱暗處,不時看鬧做一堆的姑娘們,好似等得極不耐煩。
他忍不住笑出滿臉褶子,三郎若真等得不耐,早就拔腿走人了。
這位祁小娘子,有種讓人忍不住靠近的魔力。
“聽說尚書府裡來人了?你直接拒了?”趙大娘突然想起正事來。
“墨尚書的命令,老奴豈敢違抗。”墨掌事的眼神冷了下來,“自然是禀明郎君,按照他的意思辦。”
趙大娘冷哼:“公主對他恩重如山,他又是如何恩将仇報的?還敢談父子情?偏偏每年都要來這一套,若不是我們郎君有聖人撐腰……”
“慎言。”墨大掌事神情冷肅,“主子的事,我等無權置喙。”
“煩人的老東西,我這不是在同你閑聊……”趙大娘抱怨着,到底閉上嘴,轉向墨淮桑的眼神,憐愛中帶着好笑。
他們郎君正百無聊賴地倚着長廊,眼巴巴地望着以東隅為中心的一團熱鬧。
墨淮桑等了又等,瞧她們那架勢,大有秉燭夜談的興緻。
他才是她的東家兼上官!
小神婆不應該第一時間來跟他彙報修煉成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