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婳微微颔首,跟着眼前人繞過芝蘭殿旁的曲折欄杆,進入一處偏殿,内設一處八角亭,亭旁樹木蔥郁,散發着不知名的香氣。
亭中不是别人,是多時不見的韋思清、荷香、阿車與張三,有些驚詫,唐婳沒有想到是這四人的組合,她原以為蒙毅必定會在場,沒想到蒙毅十分大方地讓她見了最想見的幾人。
唐婳激動地扶着手邊的木柱,猶疑了一下,碎步奔向亭中。
幾人見面,雖然隻隔了數月,但在唐婳看來卻像隔了幾年,因此,唐婳十分自然地抱住韋思清和荷香,被荷香安撫了一番,唐婳又轉向阿車和張三,想拉過兩人的手好好打量一番,又十分不自然地停住了腳步。
“快坐。”
到底是被柳姑姑規訓過了頭,唐婳淡笑着拉他們入座,等她坐下後,她又催促了一聲,韋思清、張三、荷香、阿車才紛紛入座。
實際上,芝蘭殿上人來人往,官員女眷分立兩側,她根本看不清殿中官員都有誰,所以沒有發現他們,現下借着亭中的宮燈,她細細打量幾人,韋思清和荷香沒有什麼變化,然而跟随陳勝外出的張三卻是黑了不少,阿車長高了不少,原先嫩白的臉上也生出了一些淺淺的細小劃痕,但并不明顯,不妨礙他以後是個玉面郎君。
唐婳沒忍住笑出了聲,捏着阿車的臉打趣:“阿車這是為了什麼與人打架,弄得如此狼狽,總不會是為了某個姑娘吧?”
阿車捂着腮幫子羞紅了臉,張三不失沉穩地解釋:“妹子快别打趣這臭小子了,是蒙恬将軍帶他入了軍營,操練時難免磕磕碰碰。”
唐婳收回的手僵住了,随後又假裝不在意地微笑:“三哥比以前沉穩了好多。”
可不是嘛,唐婳打量陳勝的眉間隐約有了川字紋,然而,陳勝笑得神采飛揚,終于流露出了原先的痞氣:“那是,陳勝大人在栎陽,開墾荒地,修建水渠,搭建校場,什麼事都親曆親為,小爺我鞍前馬後,文鄒鄒的話可學了不少,不過還得多謝韋家主,真乃女中豪傑,要不是她,我和陳大人也不能這麼快在栎陽站穩腳跟,你都不知道當地那些什麼鄉紳,忒不是個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慣會蹬鼻子上臉!”
張三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說着上任的故事,韋思清和荷香不時地補充着,阿車津津有味地聽着,聽到校場的故事滿眼放光,嚷嚷着要去栎陽找守備軍切磋。
唐婳也默默聽着,不過她卻插不上什麼話,似乎從她被刺之後,所有的事情都在潛移默化地改變着,包括與她相熟的每個人的人生軌迹。
唐婳微微愣神時,面果與花糕不知從哪端上了幾盤蜜棗、米花糖和花生粘,似乎是這裡的人們新年必吃的小玩意。因此,張三也打住了,看到端着吃食的兩人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韋思清卻接過話茬子,頗為隐避地提到張半仙。
唐婳回過神來,聽韋思清的意思,當日她快死了,張半仙先找到韋思清和蒙毅,似乎達成了什麼協議,然後張半仙才故作玄虛地舞到公子扶蘇面前,還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論。
唐婳從來不覺得是因為自己天生麗質或者運氣的緣故成為貴人,有了韋思清的坦言,她旋即明白了,她隻是很恰好地出現了,出現在了他們需要在後宮塞上自己人的時候。
一切是多麼巧合,而韋思清又是多麼坦蕩蕩,她永遠在事後毫不顧忌地坦白自己的所作所為,似乎并不在乎别人的诟病,但她在算計别人的時候也永遠不會提前與别人商量就是了。
正巧,面果與花糕又端上了一壺椒酒,唐婳直接搶過倒了一杯灌入嘴裡,辛辣味刺激得她流出眼淚,她淚眼朦胧地望向韋思清:“家主怎知那張半仙會治好我呢,你就不怕冠上欺君的罪名。”
韋思清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歎氣道:“那張半仙背後有高人,此事,蒙毅應是比我更清楚,如若沒有八成的把握,我是不會答應的。”
荷香生就會察言觀色,她摟着唐婳的肩頭說:“我知道你不好受,隻是那也是救你的唯一辦法,雖然不可思議,但這些年我們走南闖北,也不是那種迂腐之人,蒙毅總不會在這麼大的事上騙我們。”
韋思清誠懇地盯着唐婳,語氣艱澀,神色中是少有的愧疚:“荷香不必為我推脫,我承認,是我們利用了你,但眼下形勢,把你塞進宮裡才是雙赢,蒙毅和我是一樣的,從不做賠本的買賣。”
阿車與張三沉思着,似乎在此事上萬分斟酌,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唐婳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與韋思清碰杯:“君子論迹不論心,我就當你是為了救我。”
總歸現下木已成舟,總歸她也快走了,又何必計較那麼多,既然每個人都因為她有了很好的結局,既然她現在吃喝不愁,又有什麼糾結的呢?
唐婳放下成見,幾人之間的氛圍便輕松許多,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唐婳話多了起來,斷斷續續地和她們說宮裡的趣事,順便套到了一些情報。
李延年是韋思清安排進入樂府的,但是成為太樂卻是憑自己的本事,盧玉蟬因為李延年的關系一直與韋思清、李彥君有書信往來,唐婳以後在宮中可以拉攏她,王瑕的哥哥王離與宋玉不對付,也就是與蒙恬他們不對付,畢竟一山不容二虎,唐婳以後要謹慎處理與王瑕的關系。
唐婳一一聽着她們的囑托,心不在焉地記下,直到思福宮出來的小丫鬟找到她們,她知道是含章殿的宮人來催了。
“夜漏十刻,百官還得在養心殿拜賀公子,那時便是新年伊始,想必陳勝大人也有許多政見要陳述,我們早日回吧。”
韋思清看出宮人相催的意思,張羅着出宮,唐婳微微點頭,目送他們離開。
百官趕着新年朝賀,估計也不得休息,更别提公子扶蘇,難怪他離開芝蘭殿如此幹脆,怕是隻得休息片刻便準備迎接百官了。君臣之間俱是不得好眠,這何嘗不是一種雙向奔赴呢?
至于唐婳這樣的富貴閑人,還是回宮睡覺比較好,然而,思福宮的小丫鬟卻是領着她進入了養心殿,而面果與花糕也被迎面來的邵麗福打發下去休息了。
唐婳哀嚎一聲:富貴閑人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