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牧昭沒回答,冷笑一聲,又像認可了。
任月當場被老子賣了似的,惱紅了臉。
她眼前坐着兩個爛仔,一老一少,老撲街後繼有人,但氣勢上後生仔更像老大。
方牧昭目光銳利有勁,不是幹大事就是搞大事的。
任月眉頭緊擰,像一天之内見了兩次任開濟。她找地方放下打包膠袋,才方便掏體檢報告,方牧昭卻半擋住了折疊方桌。
任月伸手遞到任開濟眼底下。
任開濟跟任月示意方牧昭:“叫哥。”
任月沒叼老子,頭盔沒摘,不打算久留,低頭沉默掏出對折塞挎包的體檢報告,“報告給你帶到,我回去了。”
方牧昭起身,膠凳不經意擦出全場唯一的聲響。他身材高大,隔着一米遠,任月頃刻感覺到一股高山的巍峨感,莫名壓迫,不由退了一步。
方牧昭說:“我有事先走,你們父女倆慢慢聊。濟公,那邊有動靜喊我。”
任開濟送他出走廊,壓低聲:“泥猛哥,上次的……”
他撚撚手指頭,又催線人費。
方牧昭:“下次給你,少不了你的。”
“每次都說下次,你們……”任開濟生生咽下“警察”兩個字。
方牧昭橫他一眼,像碰到蝸牛的觸角,任開濟那點抱怨旋即龜縮。
“我知道你最講信用,”任開濟摸頭嘿嘿一笑,送到樓梯口,“泥猛哥,慢走。”
任開濟走回租屋,立刻挨女兒數落。
任月一臉嚴峻,“你以後别再跟别人說我在哪上班。”
他們姓氏特别,像姓氏前加個老字罵人都沒氣勢,“死撲街”又罵不出口。
任開濟口吻輕松,壓根不當一回事:“我有分寸,跟他說沒事。”
“你有才怪,”任月怒道,“我不想像小時候一樣回家被爛仔堵啊。”
任開濟從賭錢開始發爛,沒錢就借,借不了就偷,逢年過節債主總上門要債。都是同村人,沒有打砸,就蹲他們家門口,靜靜示威,說是爛仔,比農民工讨債還要可憐。
“剛才那個,長得一表人才吧!”
任開濟不正不經,沒有一點為人父的模樣,坐在方牧昭剛才的膠凳上,盤起一條腿,抖着,打開腸粉塑料袋。
任月想起她媽的抱怨,任開濟年輕時就一張臉拿得出手,她當初就是色迷心竅嫁錯人。
“長得好能當飯吃啊?”
任開濟拆開一次性筷子吃上腸粉,聲音含糊:“你以後見到他,叫聲泥猛哥就對了。”
任月跟方牧昭唯一的共識,就是覺得任開濟是個死撲街,可是罵了那麼多年他都沒撲街。
“我怎麼可能再見到這種人。”
任開濟莫名認真:“他是個好人。”
任月:“嘁,泥猛充石斑。”
話畢,樓下傳來不太陌生的男聲。
方牧昭不知道罵誰,“哪來的叼毛?!偷車啊,死開!”
任開濟嘴角抽了抽,“就是有點兇。”
任月起碼得等泥猛遊遠了再下樓,省得又冤家路窄。
“你記得有空約個号複查一下肺部CT,把報告帶上給醫生看,醫生知道開什麼單。”
任開濟:“跟抽煙有關麼?”
任月:“多少有點關系。我是技師,不是醫師,要呼吸内科的醫生才能診斷。”
在任開濟的腦袋裡,隻要穿白大褂都是醫生,都是在世華佗。
任開濟埋頭嗦腸粉,比工地佬還粗魯,“你幫我約。”
任月:“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空。”
任開濟:“現在沒活幹,哪天都有空咯。”
連門衛和外賣都要求無犯罪記錄,任開濟前科累累,無緣中老年男人的兩大熱門職業,正經活隻能幫人搬家或卸貨,日結工門檻低。
下夜班的頭昏腦漲不及現在的一半,任月緩了緩氣息,想起她媽的叮囑,把能買的保險買上,别讓任開濟拖累她以後結婚。
看樣子,任月還不如給他買壽險。
“你看時間約一下,我事情多,有時忙起來就忘了。”任月忽悠道,剛買了小電車,手頭緊,還真怕任開濟又賴上她。
任開濟擡頭,油嘴一張:“不用你掏錢,我自己有錢。”
任月滿臉的不信任。
任開濟:“我在幫泥猛哥做事。”
任月警惕:“做什麼事?”
任開濟想了想,“正經事。”
任月淡淡睨了他一眼,“你再把自己做進去,就在裡邊養老吧。”
說罷,任月頭也不回出門下樓,任開濟沒有留客或送客的禮儀。
任月不是客,好像也不算女兒。
老舊步梯樓沒裝樓宇門,任月出到一樓,隻見停在屋角的小電車上坐着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悠悠閑閑抽着煙。
她膽子和身形一樣小,不敢騎大車,買的是輕便的電單車。要不是要求續航能力,甚至想買電動平衡踏闆車。
方牧昭坐她的電單車上,人高腿長,闆正結實,像能把車輪榨扁了。
任月特地掃了眼車後輪,沒癟,就是立撐飽受壓迫。
任月黑着臉走過去,不看他,不講話,默默插鎖匙。
方牧昭擡眼看住她,朝外彈掉煙頭,沒有跨下來的意思。
任月不得不看向那副犀利的眉眼,“這是我的車。”
方牧昭嘴沒笑,眼睛先笑了,沒起開的意思,“我車停外面,你車我出去。”
任月面無表情,“請你讓開。”
自讨無趣的爛仔不露一絲窘迫,淡定起身,長腿輕松跨下電單車,“下次加個U型鎖,差點被偷。”
隻要你們不偷,就沒人偷。
任月隻敢在心裡吐槽,奪回單車的使用權,踢起立撐,跨上去扶正頭盔,騎車慢悠悠上路。
電單車的後視鏡又出現那副身影,不疾不徐跟在後頭。
任月的兩隻輪子跑不過方牧昭一雙長腿,有點挫敗,不由擰大油門。電單車突進一截,像隻兔子往前蹦了一步,吓了她一大跳,心髒跟着突突。
似乎還聽見後頭爛仔的嘲笑。
任月惱然蹙眉,拐彎後才加速,幾次下來,甩開了爛仔,神清氣爽大口呼吸。
高興沒三秒,剛出到城中村路口,一輛外賣小電車狼奔豕突,蹭到任月前輪。
對方沒倒,任月先倒了。
外賣員罵罵咧咧,看任月差不多扶起電單車,也不道歉,繞過她,趕時間撤了。
任月又氣又急,不小心擰動車把,啟動了電單車,整個人被拽到地上,拖行了一小截,狼狽不堪。
後方腳步聲匆匆趕來,一股力量鉗住任月胳肢窩,将她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