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月:“你工作幾年了?”
方牧昭:“想算我讀了幾年書?”
任月在一個學曆優先的行業工作,身邊都是相似求學經曆的同事,初入社會,沒跟讀社會大學的人深入打過交道,思維扭轉不過來。
她說:“随便問問。”
方牧昭:“我沒坐過監,也不是文盲。”
任月:“你這張嘴可以讀博士。”
方牧昭:“我當你是誇我。”
任月好一陣沒話說,“你一個人在海城麼?”
方牧昭:“跟你一樣。”
任月:“家人都在老家?”
方牧昭:“家人都在老家,我爸也走了。”
任月愣了下,這部分顯然屬于他說的“再熟一點”之後的話題。
“什麼時候?”
方牧昭:“我六歲的時候。”
任月詫然,“那麼小……也是,刑案麼?”
難怪他對刑案流程那麼清楚。
方牧昭:“車禍。”
任月:“哦……你媽媽、也有新家了嗎?”
方牧昭:“單身女人帶個兒子哪那麼容易找下家。”
“你媽媽比我媽強,她一個人沒法養活我,所以二婚了。”
任月托繼父的福才轉學到了市裡,“我媽也不容易,現在的老公比我老豆靠譜。”
任月的家庭永遠失去父親的角色,母親漸漸遠去,沒有刻意提多年的苦,特殊時期也比平時容易傷感。
方牧昭抓過杯架處的一包紙巾,随意扔到她懷裡。
任月皺了皺鼻子,抓穩紙巾袋,“我沒哭。”
中途開進服務站,方牧昭下車從貨廂拉出他的囤貨紙箱,丢給任月一句“裡面有泡面”,轉身摘下耳背那支煙,走一邊抽。
紙箱都是包裝食品,泡面有紅燒牛肉和香菇炖雞兩桶,任月從她的雙肩包掏出一袋去枝龍眼,擱紙箱裡。
“這裡有龍眼。”她也丢下一句,帶着香菇炖雞面進服務站找熱水。
任月在服務站吃好出來,隻見貨廂門掀起,成了遮陽頂棚。
驟雨方歇,暑氣略消,方牧昭就靠門框側坐看手機,一腳踩地,一腳踩貨廂底闆,支起的膝蓋架着一條胳膊,手裡捏着一隻龍眼。
姿勢特殊,牛仔褲略微繃緊,大腿肌肉尤為壯碩,泥猛倒也可以叫牛蛙。
方牧昭聞聲擡眼,兜起手機,吃了那顆龍眼,扣過另一桶泡面。
“看着車。”
說罷,輪到他進服務站。
任月也按他的姿勢和位置坐了一下,腿沒牛蛙的長,不太自在。起身扔了一袋龍眼殼,就随便坐着等方牧昭回來。
兩個陌生人的長途旅程,沒鬧出大尴尬,已屬難得。
天色漸暗,不知誰家電視飄出新聞聯播開場曲,挂着海城車牌的貨拉拉随風潛入夜,停在村尾的一戶人家前。
沒多久,等候多時的哀樂響起,喃呒佬用方言唱誦,蓋過新聞播報聲,成為今夜主題曲。
某家老人聽見動靜,顧不上新聞,朝着窗外凝神:“又是哪個死了?”
家人說:“以前偷車被抓那個濟公咯。”
老人講:“我以為早死在外頭了。”
家人:“就是死在外頭,現在葉落歸根咯。”
任家白事不隆重,也沒太寒酸,任月的爺爺奶奶雖然沒養出一個好兒子,當年盡心撫養孫女,在村裡人緣尚可。親戚看在老一輩份上,住得近的都來了。
方牧昭跟幫工坐一席。
來的那一晚,親戚看他的眼神疑惑又好奇,問任月這帥哥是哪位,他搶白說司機。
七大姑八大姨眼裡八卦之火瞬間熄滅。
出殡當天,按照風俗,沿路家家關門閉戶,尚沒門窗的新房子在門口燃一小堆篝火辟邪。
小孩會被大人抓回家,警告一會有拖佬經過,不能出門看。任月小時候也跟這些小孩一樣,問過拖佬是什麼。
鄉鄰不知道濟公的父女關系如何,看女兒願意出錢辦葬禮,濟公必有可取之處,不然像誰家的草席一卷,丢山嶺随便埋了。女兒也多了一個孝順的美名。
在鄉下,白事不大操大辦像犯了天條,鄉鄰口水能淹死人。
下葬後吃完最後的午餐,喃呒佬趕去下一場白事,幫工們開始收拾餐筷。
熱鬧三日的村屋又漸漸褪去人氣,恢複平日的清冷敗落。
任月脫去孝麻,跟親戚們坐下清算賬目。
親戚們邊算賬邊誇她,有出息又孝順,連連說還是養女兒靠譜,誰家兒子連老子白事錢都要借。
任月苦笑,感覺自己割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是任開濟生前連幾千塊都不想給的反骨女,一個是肯掏錢厚葬他的孝順女,前後都是真實的她。
任月點完數,總花費五萬左右,跟方牧昭給她預估的差不多。
方牧昭忽然走近,叫了她一聲,打手勢讓她過來一下。
任月隻能暫時丢下親戚,跟着方牧昭出大門外,“什麼急事?”
方牧昭:“還有多久?”
任月:“數算完了,給錢就行了。”
方牧昭:“先給現金,寫收據,轉賬的回頭用手機轉。我們得走了。”
任月一愣。
這份緊迫感似曾相識,當初方牧昭在任開濟租房外趕她,也是這副模樣,隻不過現在沒那麼兇,她也沒那麼怕他了。
方牧昭:“找你老豆的人往這邊來了。再給你15分鐘。”
任月咬咬下唇點頭,也不知道幾時起100%信了他,沒有一絲懷疑。
“等我10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