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門樓模仿了凱旋門的造型,高大雄偉。燈裝在樓頂兩側,白光穿過冬日的寒冷空氣,讓處于門前那塊大而空的空間裡的人和物,顯得孤冷慘烈起來。
這裡的房子是南冬雪的丈夫在新婚前幾周買下來的。婚後每一天,兩個人總是成雙入對。一個人的時光太多太多了,她早已克服了孤獨,但是嘗過被愛的美好之後,再一次得到的孤獨是更加深重的苦味。
好像前面有什麼東西在阻擋着她的腳步。不僅是前面,後面、左面、右面,都有無形的某種東西在拉扯着她,想讓她在這寒冷的空氣裡把身體内部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晾一晾,把所有的髒東西都吹洗幹淨。
陷在這樣的感覺之中的南冬雪忽然被一嗓子吓了一激靈,她第一時間停下腳步,回身看去,熾連澤正跨着大步朝她跑來,扯着嗓子喊了一聲,“南冬雪,你給我站住!”
好像要債的。
他長腿長腳,曾經拿過市裡的短跑冠軍。此時他在南冬雪眼裡就是個恐怖分子,要是不跑的話,十秒之内,絕對會被抓住。在那之後,後果不堪設想。南冬雪立即拼命往門裡跑,快速的拿出門禁卡,在栅欄門内氣喘籲籲,靜靜看着門外的人像一隻猛獸,攪亂了這裡的冷冽空氣,并且讓其沸騰起來了。
“哎!你跑什麼?南冬雪,你太過分了吧?我給你的東西難道會下毒嗎?你也太傷我的心了!我一片好心,你怎麼能這樣?你先出來,或者讓我進去!我有話要和你掰扯掰扯!”
保安室裡的保安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對着門内的小姑娘張牙舞爪,出來制止。
“大哥,我是她朋友,您通融一下,讓我進去呗!”
“是朋友,人家沒帶你進去?你快走吧!”保安說。
南冬雪向保安道過謝後,默不作聲的轉身離開。那條路時明時暗,她的身影便在路上時隐時現。
熾連澤急忙扒在門上,沖她的背影大喊,“留個聯系方式給我!冬冬!”
冬冬是南冬雪的奶奶對她的愛稱。自從熾連澤聽見之後,覺得好笑,每每要讓她丢臉時便會這麼叫她。
保安不耐煩,再次催促,“快走快走。”
熾連澤“嘿嘿”笑着,一臉谄媚道,“大哥,你們這兒有她電話嗎?給我抄一下?”
“再不走我報警了。”保安說。
熾連澤這才悻悻離開。
南冬雪住的這片小區,樓層低,樓間距較寬,以景觀優美著稱,每一戶都可以享受别墅級别的隐私保護體驗。這個時間,人們大都休息了。她一路走過去,沒有見到什麼人。
越靠近她的新婚小窩,南冬雪心裡就越難過。她為此婚姻幸福快樂的時候,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守住,因此想到的隻有白頭到老,長長久久。從來不曾信佛的她,和同事去了寺廟,也會拜上一拜,求得兩人幸福美滿。那個時候,她覺得,他們在一起是必然的事情,表面上求的是佛,實際上是心安理得。
丈夫失蹤。
那個人是冒名頂替者,真實身份不明。
這種不幸,在她目前為止的人生中,不是最糟的。沒關系,她擡手抹了一把眼淚,模糊的視線上移,看見電梯廳裡有兩個人,她下意識的低頭,靠着牆走。
“冬雪!”
其中一人喊了她一聲。
從聲音分辨,南冬雪知道這兩人是誰了,快速的揉了揉眼睛,往兩人身邊走近了一些,作出驚喜的誇張笑臉,“師兄,華姐,你們怎麼來了?先去我家裡坐吧,家裡暖和。”
林森和妙華也是一對新婚夫妻,從校服到婚紗,恩愛羨煞旁人。他們今天驅車兩個小時出現在冬雪家樓下的原因是,早在一個月之前就約了冬雪夫婦一起吃飯,今天卻遲遲不見她,打電話詢問的時候,冬雪借口說忘記了,手頭上有急事,下次再約。
冬雪是個把别人放在優先位置,事事周到的人,甚至有些過分讨好的做法。林森一聽她這麼說就覺得不對勁,妙華便提議親自過來看看情況,要是需要幫忙的話剛好搭把手。她知道林森的這位師妹家境不好,成長經曆坎坷,但是個心地很好、聰明努力的女孩子,有了困難不會主動麻煩别人,那麼隻能他們來主動了。
屋内開着地暖,暖烘烘的,幾人穿着單薄的毛衣仍然覺得有些熱。妙華循循善誘,南冬雪終于說出自己遇到的麻煩。
“我……老公……他失蹤了。”她很少在别人面前,說出“老公”兩個字。别扭的樣子差點讓人以為她在演戲。
一個多月前,國慶節期間,林森看到一則許久以前的消息,說是一個團隊去阿爾卑斯山徒步,遭遇了雪崩,唯一的失蹤者名字是張梧桐。他忽然想起冬雪在九月時發了一條朋友圈,有提到這個名字。那時候他并沒有把這兩個人聯系起來,隻是這樣的曲折之下想起了冬雪,便随意的發消息問問師妹的近況。他們自從畢業後,已經三年沒有聯系了。
這一聯系才知道,南冬雪竟然結婚了。她曾經很絕望的說,“我這樣的人恐怕很難找到喜歡我的人,一輩子都苦巴巴的活着,不知所謂的活着,隻要活着就是天大的幸運了,愛情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時她隻提到新婚丈夫的名字是張梧桐。林森把這件事同妙華分享,兩人隻顧着為她高興,要來見一見讓南冬雪感到幸福的良人。
南冬雪的家,是一百多平方米的三室一廳結構,呈現滿滿的田園風格。大橫廳用印了梅蘭竹菊的竹簾隔斷,一邊放了亞麻色沙發和書架用作客廳,一邊擺了一張長方形的實木矮桌,周圍的梯形架子上整整齊齊擺着巴掌大的瓷瓶,或者針勾的圓筒,大概有十幾個瓶或者筒裡面擠滿花花綠綠的花朵。這裡看起來是女主人做手工的地方。
林森覺得奇怪。他認識的冬雪根本不會把時間耗費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剛進門時,他看到了,便多嘴問了一句,才知道那是因為女主人喜歡,但沒有耐心去做,所以男主人在閑暇時候做了那些針織花。
客廳裡各處擺了花瓶,一共六個,玫瑰或者百合大概枯萎一周了。
開放式廚房裡滿滿當當的物件擺放有序。南冬雪去幫客人倒水、拿水果時,卻顯得對廚房很陌生,不知道杯子和茶葉放在哪裡,亂翻了一通,拿完東西後想整理但力不從心,便放棄了。她也不知道自家的冰箱有些什麼東西,把保鮮盒一一拿出來确認之後,才找出一盤草莓,一盤紅提,兩盒藍莓。
妙華覺得,平時肯定是男主人在料理家務。
“他習慣把水果洗完再放冰箱,應該可以直接吃的。”南冬雪說。開包裝盒蓋子的手法也十分生疏。
“多久了?有沒有聯系他的家人朋友?工作的地方問過了嗎?”林森聽到冬雪說她的新婚丈夫失蹤,跟着緊張起來,先了解情況,再幫她想辦法。
“快兩個星期了。”南冬雪垂下頭,克服了痛苦情緒,深吸一口氣,再擡頭時,讓兩位客人覺得她似乎沒有任何苦惱。
但實際上,這兩周的痛苦已經在她的臉上各處印下了不可掩蓋的痕迹。不論是從紅透了的眼眶,還是疲憊傷感的眼神,不論是勉強的笑容,還是近期缺少護理的皮膚、蒼白幹裂的嘴唇,都告訴着别人她遭受了某種痛苦。
“我們在一起,互不打擾,沒有介紹對方給自己的家人朋友。”冬雪說。
這符合冬雪的做法。冬雪害怕别人知道她的家庭,她的過去。那張梧桐也不曾告訴過她自己家庭的情況嗎?
“他告訴過我自己家的情況,但是我去找了,他死了,遇難去世的人不是他。我也隻聽他說過一次,他是在什麼出版社做美工,具體的不清楚。”
“啊?”妙華不大理解,“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