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鋸齒仿佛在緊繃的神經上來回切割,那一瞬間黛黎閃過許多個糟糕的猜想,每個都能吓出她一身冷汗。
一息,兩息……
黛黎緩緩轉過身,低垂着頭:“不知尊駕有何吩咐?”
一面黑影兜頭撲來,幾乎把黛黎全然籠罩,将她罩懵了,黛黎險些吓出驚呼,柔軟的面料與臉頰相貼,她聞到了沉香的香氣。
是衣裳,他扔了件長袍過來。
“穿上再出去。”秦邵宗說。
黛黎深吸一口氣,再不動聲色地呼出,虧得長袍罩在她臉上,因此無人看見她方才精彩萬分的臉色。
*
屋外。
莫延雲和燕三等在外面,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君侯忽然進了裡頭,莫不是這屋舍有什不同尋常之處?還是說,方才蔣崇海偷偷和君侯說在這屋裡藏了寶貝?”不等燕三回話,莫延雲摸着下巴又道:“不應該啊,獻寶又非壞事,作甚要偷偷摸摸?難不成裡頭藏了刺客。”
燕三睨了他一眼,“你是癡兒,還是蔣崇海是癡兒?”
莫延雲急眼了:“嗨,你這人學什麼不好,怎偏生要學君侯這般說話?難道是因自幼一直跟在君侯身側,耳濡目染,被腌制熏陶至此?”
燕三回以一記冷眼。
“誰在裡面,出來……敬酒不吃吃罰酒。”
兩人同時一驚,正欲入内,卻聽裡面隐隐傳來一道輕柔的女音。
莫延雲停下腳步,啧啧感歎:“虧我還真以為有膽大包天的宵小來犯,原來是個自薦枕席的。呵,白搭,此番出行為要事,君侯如今可沒縱情的心思。退萬步而言,就算是想享樂也合該是收用由蔣崇海獻上的掐尖兒,那些私下自個跑來的,能成什麼事?”
燕三松開了搭上刀柄的手,但等了幾息,他心細如發:“怎的還未出來?”
莫延雲後知後覺,“對啊,怎的這般久,往常不就是一句話的功夫。燕三,要不你入内瞧瞧?”
燕三沒理會他的慫恿,一介女流罷了,又非刺客。
少傾,侯在外的燕三和莫延雲終于看見有道身形從内而出。看清那人時,兩人皆是愣住。
那美婦看起來年約三十,卻生得極有韻味,端莊溫柔又帶着一絲冷清,宛若一株在高台上綻得淋漓盡緻的國色牡丹。她穿着未束腰封的曲裾長袍,顔色冷沉的外袍像一層黑紗籠着她,卻依舊無法遮住那抹逼人的顔色。
黛黎早知曉外面不止一人,如今見了兩個壯漢,心知二人還能留在此地,一定是裡面那位的下屬。
她不欲和他們多說,隻是福了福身,當見過禮了,而後在兩人的注視下迅速走出院門。
莫延雲眼睛都看直了,直到徹底瞧不見,他還看着院口方向,喃喃道:“不怪如此。都說洛陽長安出美人,什麼豔色天下重,什麼華茂春松,要誇上天去,誇得僅此地有而他地無。然而依我看,這小小的南康郡才是卧虎藏龍之地,長安和洛陽等繁華地的第一美人到那婦人跟前,怕也隻有擡頭仰視的份。燕三,你說那美婦可有姊妹?”
燕三面無表情:“色字頭上一把刀,你半年前才被女賊撈光家财,連飯錢都要向弟兄們借。怎的,如今銀錢攢夠,又想犯渾了?”
莫延雲不以為意:“我又不是金多樂那個一毛不拔的守财奴,黃白之物那玩意兒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就是拿來花的嗎?用來博美人一笑有何不可?噢,君侯出來了……”
*
直到走出那個用于招待貴客的閣院,黛黎一顆心還是撲通撲通的跳得飛快。
出來了,她出來了!
黛黎記得來時路,但沒有選擇原路返回,而是朝另一個方向走。如今借了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她得趕緊探索多些地方。
“站住,何人在此閑逛?”
黛黎最初沒意識到是在喊她,直到一個着青衫的男人快步走到她面前,不過這人看清她後,臉色從薄怒變成驚疑:“你是何人?為何在這兒随意閑逛?是西苑那批新來的舞姬否?不,不該是,西苑的明明都是胡姬。”
在他打量黛黎時,黛黎亦在觀察他,這人服飾樸素,衣裳用料不算好、卻也算不得很差,此人多半不是宅舍主人,而是管事之類。
這類人其實不難應付,隻要擡出主人或貴客的名頭,足夠令他閉嘴。
“我是君侯的姬妾,因衣裳不慎被茶水沾濕,故而需換身衣服,請問貴府的舞姬住在何處?我去那裡向她們拿身衣裳。”黛黎鎮定道。
那男人立馬恭敬了,黛黎的姿容令他起不了絲毫懷疑,他深深一揖:“方才多有得罪,請您見諒。您若要新衣裳,何需去舞姬那處?不如您在附近閣院稍等片刻,鄙人去向府君夫人讨一套全新的衣裙。”
雖說對方隻是區區姬妾,與正室有雲泥之别,但架不住她男人權勢極大,麾下既有大批虎狼精銳,也有天子親封的爵位在身。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更罔論是容色絕佳、随時能吹枕邊風的女人。
他鞍前馬後,極盡讨好,本以為這美婦能開顔,卻見她搖頭說:“不必了,你不知君侯他喜好,還是我自行去一趟。”
男人一怔,對方這話說的,似有一絲不為外人道也的親昵深意。
既然對方堅持,他斷沒強迫之理,于是細緻地為黛黎說明如何前往舞姬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