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呵呵笑了,布滿褶皺的臉格外慈祥,笑着說:“賢少爺回來的時候已經喂過了,這會兒怕是不肯再吃了。”
這時候他才想起這又是那個男人養的魚,這個地方的所有東西都是屬于他的。若是明天早上這一池子的魚都被撐死了,那他十九年的一生也算是壯烈一回。
死因,魚的陪葬品。
出息!
鐘雪薇雖不管他念書成績,卻也希望他将來能做個有出息的人。
那時候墨小雨問她,什麼是出息?
鐘雪薇的回答是,一生潇灑自由,飲酒勒馬懸崖下。當時墨小雨笑着吃了最後一顆從貨架上拿的巧克力,還以為自己親媽會說考個好大學,要他經商或者參政。
他突然有點明白了為什麼鐘雪薇願意獨自撫養他長大,再沒給他找個後爸。說實話,他是不介意的,也曾不止一次的暗示過她。
鐘雪薇的原話是:男人算個屁啊!老娘要男人幹什麼?沒一個好東西!
墨小雨尋思的目光落在空無一人的陽台上,那裡連風的影子也見不着了。他看向一旁的老人沒頭沒腦問了一句:他經常這樣嗎?
老人站在一旁,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少爺的事,哪是像我這些人可以過問的。快回去吧,孩子,襪子都沒穿呢。”
墨小雨點點頭,老人走了,他還在。
這一池的魚,是死是活,他說了不算。
與死亡博弈了許久,墨小雨回了卧室。是那個叫裴頌的男人為他準備的,也是在二樓。
走廊裡沒了那種聲音,他迅速溜回房間。外邊都是牛鬼蛇神,侵擾着他本來就不太平的生活。
推開窗漫無目的看着已經不算陌生的景色,目光又不自覺看向那一池子魚。
還活着嗎?
是還活着吧。
又有點像死了一樣,都飄在水面上了。
他終于不用提心吊膽了,原來當死亡來臨時,是這麼平靜。
不像鐘雪薇,還有驚天動地的撞擊聲為她送行。又像是生命最後時刻的呐喊,震到人心裡,五髒六腑都移了位。分不清前在哪,後在哪。
手中是一杯冰水,他上樓時接的。墨小雨被這冰水刺激了一口,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他還是活着的,有感覺的,至少這水夠冰,把他整顆心都浸透了。再激不起一絲火熱的纏繞,一如他死灰的生命。
有月,有人,有影,冰水勉強算得上一杯金樽。
怎麼不算是極樂時刻呢,他想。
墨小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淺淺靠在床尾,坐在透着涼氣的地毯上喝完了金樽裡最後一口冰水後進入了夢鄉。
這感覺還不錯,至少人生也沒那麼冷了。
那麼明天,應該也不會太冷。
一股熱流注進來,他看到了那天的鐘雪薇。
“别走,不,媽媽……”
她倒在血泊裡時,還朝他伸着手,有話和他說。生前不愛和他唠家常,死了倒惦記上了。人總是喜歡這樣意猶未盡的表演,在沉默面前猜測便也成了一種極緻的美好探索。
“你不走,好不好?”
“别……别丢下我,嗚……”
泛着亮的小臉上浸着淚,剛蓋好的被子又被打亂了,貪涼的手緊緊攥住他,不讓他走。
尚賢真的站在床邊沒動。
乞求的姿态,怪讓人憐愛的。
是真的嗎?
還是裝的……
想用手段爬他上他床的人比比皆是,那一張張臉上都寫滿了虛僞,透露出赤裸裸的欲望,千方百計多的是都想從他這裡獲利的人。
眼前這張漂亮的臉上都是恐慌,夢裡都是。尚賢掰了兩下,沒掰開緊緊攥着自己的手,就由他去了。其實隻要他想,他可以很輕松掰開。他有這個條件,更有這個支配權。
夢裡的人嗚嗚咽咽,哭得挺傷心。一會兒又把自己扭在一起,跟小奶貓一樣哼哼唧唧。冷熱也不知,他進來時,人就這麼靠在床尾睡着了。
若是他能說話,這會兒就能聽到他在說什麼了。
這麼想着,尚賢給江河撥了電話,有些事還是得盡快解決。
手裡的溫度不同尋常,尚賢突然意識到什麼,下意識擡手放在人額頭上去測。
果然,是燙的。
尚賢又發了信息,催上一遍。
空調遙控器放得遠了,他被他牽着也拿不到,想叫人松開。
“墨小雨?”
“墨小雨?醒醒。”
依舊沒有反應。
尚賢用了點力氣掰開手,卻不想把人也弄醒了。
一雙含水的眼睛無辜,怔怔看着他,像是有幾分責怪的意思在裡面。這雙美目和晚間時候的相差無幾,隻是現在更少了些靈動的鋒芒,将全部的柔和都展露出來。
尚賢覺得,那可以稱之為一種乖順。
墨小雨怔住了,還沒從夢中緩過來。
是尚賢嗎?
他怎麼也在這裡?
是發現魚死了嗎?
竟然這麼快就找他來算賬了……
墨小雨看着尚賢嘴唇翕張,卻聽不到他說了什麼,迷迷糊糊中也點了下頭。他怕這個男人認為他是故意不理人,到時候又要被罪加一等。總之,不管男人說什麼,點頭就對了,選擇權從來不在他手裡。
這個男人也慣會誤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