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瓊漿裡，浮沉着細碎的星光。

顔妤攥緊酒壇邊緣，記憶如潮水漫過靈台：

月光如練的庭院裡，顧澤捧着雕壞的玉簪笑得傻裡傻氣，自言自語道：“夢然會喜歡這樣的并蒂蓮嗎？會的吧……”

她終于明白。

真正需要殺死的，從來都是被血河侵蝕、想要逆轉獻祭的顧澤本體。

暮色四合時，槐樹根部滲出殷紅的血珠。

顔妤将酒壇塞給江星，指尖按在樹幹灼痕上：“他在修正柳夢然死亡的記憶，所以我們總在經曆時空折疊，困在輪回境之中。”

“所以，顧澤在阻止柳夢然獻祭，但每次都失敗了。”許林琅應答。

“難怪輪回境要不斷複現大婚前的節點。”陸明軒捏碎傳音符，“顧澤用滄溟鼎芯雕刻了定情信物，為的就是護住柳夢然？那他為何還要屠了柳家滿門呢？”

“我讀取了柳夢然胞弟的記憶，柳家滿門不是顧澤屠的，是柳夢然。”阿霁冷靜地說出驚世駭俗的事實。

那傳聞豈不是徹底不可信？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恐怕隻有在進入真正的白清鎮以後，才能知道了。

“在大婚夜子時之前，找出真正的顧澤本體，殺掉他。另外還需要找到真正的桂花釀，我們分頭行動。”顔妤總結，“雖然顧澤的本體在時空折疊中遭到削弱，但還是有一定實力，所以殺掉顧澤這個任務就由江師姐、我、陸師兄完成，找桂花釀就交給白師姐和許師兄……還有阿霁了。”

衆人對視一眼，無形的默契流轉開來。

*

子夜的風抱着槐花穿過柳府回廊，顔妤借着替師父送劍匣的名義穿過垂花門。

紅蓮印在掌心忽明忽暗，西廂房窗紙上映出兩道交纏的人影。

顧澤正握着柳夢然的手在宣紙上描畫，朱砂勾勒出的并蒂蓮泛着妖異的光。

“我偷聽到顧澤和柳夢然聊天。”陸明軒的傳音在識海響起，“顧澤戌時三刻會去祠堂祭拜。”

顔妤摸向腰間火折子的手一頓。

瓷器碎裂的脆響混着柳夢然帶着哭腔的質問刺破夜色：“顧郎到底還要瞞我到幾時？那些失蹤的鎮民是你做的對不對？”

“然兒！”顧澤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幹澀沙啞，“我都是為了我們的将來！那些人死了又如何？我隻要你活着！”

江星無聲落在顔妤身側。

透過雕花縫隙，她們看見顧澤脖頸暴起的青筋正逐漸染上金紅色的灼痕。

與顔妤在時空折疊中覺醒通玉靈體時、以及剛剛目睹柳夢然燃燒自己通玉靈體時的症狀一模一樣。

“他在強行融合滄溟鼎鼎芯，但輪回境是幻境，所以鼎芯是假的。”江星指尖凝出霜花，“殺……”

話音未落，柳夢然掀翻了案幾。

青玉酒壺摔碎的刹那，濃烈的桂花香伴随着血色霧氣沖天而起。

顔妤掌心的紅蓮印在此刻灼痛難忍，她眼睜睜地看着顧澤的瞳孔裂成雙瞳。

滄溟鼎的虛影在他身後若隐若現。

“快走！”江星拽着顔妤躍上屋頂。

下方庭院裡，柳夢然沾着酒液的手指正點在顧澤眉心。

金紅灼痕如活物般，鑽進她的指尖。

當第一縷晨曦染紅窗棂時，顔妤終于明白輪回境最殘酷的真相：

每一次時空折疊，都是柳夢然在燃燒自己的通玉靈體，來淨化被血河侵蝕的顧澤。

所以要壓制通玉靈體的覺醒，才能破解時空折疊。

而顧澤不斷修正自己的記憶，就隻是為了阻止記憶中柳夢然的獻祭，見到真正的柳夢然。

“顧澤提前去了宗祠！”陸明軒驚呼。

衆人破開祠堂石門時，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呆在原地。

數盞長明燈環繞着柳夢然的身體，每盞燈芯裡，都蜷着失蹤鎮民殘缺的魂魄。

“不對勁。”阿霁指向長明燈，“你們看流轉的魂火。”

顔妤的探靈符觸到魂火的瞬間，記憶碎片再次湧入靈台：

柳夢然月下埋酒的身影、顧澤雕刻玉簪時割破的手指、還有大婚夜穿着嫁衣的柳夢然将玉簪刺進自己心口，金紅靈血澆在槐樹根系的畫面…………

顧澤轉身的刹那，衆人看清他心口插着的半截玉簪。

時空在此時開始扭曲，輪回境再次進入時空折疊的前兆。

顔妤祭出本命劍陣，劍氣短暫鎖住顧澤四肢：“他在強行重啟輪回！”

顧澤震碎劍氣時，整個祠堂開始坍縮。

顔妤在時空亂流中抓住那截玉簪，通玉靈體的共鳴讓她看到了最後的結局：

大婚當夜子時，柳夢然發現顧澤為救她燃燒神魂，動用禁術。

于是她自願以通玉靈體獻祭滄溟鼎，終止禁術。

顧澤為逆轉生死，不斷消耗妖身的本命靈根開啟輪回境，複現大婚前的那段時光。

卻在時空折疊中逐漸被血河侵蝕，失去所有意識。

唯一記得的，就是保護柳夢然。

不惜一切代價。

保護她。

——隻為保護她。

“屠門”的傳聞，不過是顧澤擔憂她名聲攬在自己身上罷了。

“他在槐樹下！”顔妤劈開時空裂縫。

衆人落在鎮長府後院時，顧澤正将柳夢然的屍身埋進槐樹根下。

月光照在他心口處。

玉簪插出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江星的笛音與陸明軒的幻術同時出手，卻都被滄溟鼎虛影吞噬。

顔妤的劍氣被熄滅，她踉跄着跌進滿地落花。

“沒用的。”顧澤撫上心口玉簪，“隻要滄溟鼎還在血河之中……”

陳年的桂花釀破土而出。

許林琅拍開泥封的刹那，柳夢然殘存的靈識從酒液中升起。

月光在她掌心裡凝成新的玉簪。

時空在此刻靜止。

顔妤看着柳夢然的虛影走向顧澤。

就像千百次輪回中那個決絕的、從未回頭的新嫁娘。

顧澤癡癡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着那道清麗的身影朝着自己走過來。

終于，再見到你。

然兒……

顧澤笑着攤開手，以一個最不設防的姿勢，任由柳夢然來到他身前。

當玉簪再次刺入顧澤心口時，樹根滲出星輝般的酒液。

槐樹下，顧澤的屍身與玉簪同時化作飛灰。

輪回境破碎的瞬間，顔妤看見柳夢然在月光下回頭微笑。

晨霧散去時，六人站在真實的白清鎮上。

焦黑的槐樹樁旁，半壇桂花釀在朝陽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顔妤仰頭飲下酒液時，終于嘗到傳說裡不曾記載的滋味。

那是通玉靈體覺醒時，血與淚都澆不滅的溫柔。

輪回境殘餘的星火在他們身後明明滅滅。

誰都沒注意到，顔妤染血的繃帶正滲出點點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