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家主與人有要事相談。”

顧不上這些她素來敬重，如今卻磕頭磕得額頭冒血的人，姬原決絕地闖了進來。

隼手一頓，陸呦趁勢滾到了一旁。她大口深呼吸，摸了摸自己額頭的冷汗，原來瀕臨死亡是這個感覺。

“原，你來這裡幹什麼？”蔺相如雙眼渾濁。

“大父，為什麼要對陸女君動手？”姬原慢慢走了進來，雙臂展開，擋在陸呦面前和蔺相如對視，像是護着崽子的雞媽媽。

“她該死。”蔺相如聲音平常，沒有注意到他審判的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小雞崽子站了起來，“為什麼？”

陸呦自認為，她也沒有做什麼惹得蔺相如如此忌憚的事情吧。

看着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原，還有站在她身後面色疑惑不似作假的陸呦，他洩氣地解釋道，“三年前，你出使秦國。秦國以農戰代血戰，關中百姓逃跑西行的人越來越多。秦國威勢愈重，我趙國愈是難以安睡啊！”

姬原仰着頭，第一次頂撞自家大父，“我看女君莊子上的庶民，都面容帶笑，意氣風發，看着收成每個人都掩不住高興。女君于趙國無利，但于天下人有利。這種人，大父您也要殺嗎？”

她接着說，“你同我回憶年少艱苦時說到，您也下過地出過苦力，自覺庶民不易，所以體恤下人，寬容與民。”

那時，大父依舊意氣風發，所行所想的不過施展抱負、為民争利。

“現在呢？”豆大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姬原心中空落落的，她茫然自顧才發現自己似是被吊在了空中。

他知道。但是他效忠于趙國，他得趙惠文王看重，官拜上卿，君臣佐使，各得其樂。他怎麼放得下挖掘他，看重他，給他榮耀的趙國！

他得護着趙惠文王留下的趙國和子嗣。

蔺相如明白，今天，他留不下陸呦。他心軟猶豫了，他不可能在自己孫女面前殺人。

今天過後，陸呦的防備必然會提高。即使如此，他也要想個方法帶走陸呦。陸呦不能為趙國所用，所以她絕不能活。

姬原說得蔺相如啞口無言後，拉着陸呦就走。她看着擋路的隼厲聲，“隼，你是遊俠出身，亦是庶民出身，你不如去看看邯鄲附近的村子！人應該有辨别是非的能力。”

姬原拉着陸呦出了莊子，跟着陸呦上了馬車，“我送您回去，大父總會顧及我。”

到了莊子，姬原急匆匆的跳下馬車，她實在難以面對陸呦，被陸呦一把抓住，“你這個小人，難道真要走回去？讓馬車送你回去。”

姬原咋舌，“您不怪我？”

“你大父是你大父，你是你。”面對生命威脅，陸呦很難不對蔺相如生出些反感，但姬原和蔺相如不同。

姬原先是一高興，後來又低落下去，坐在馬車上眼尾紅紅的和陸呦道别，旁邊站着的菱有所察覺：“發生什麼事情了？”

回到了自己家，身邊都是親近的人，陸呦真正放松下來，她心有餘悸地靠在菱的身上，發現自己腿有些發軟。

“我差點死了。”

“什麼？”辛、墨十二雙重奏。

＊

“蔺相如想殺你？”菱和墨十二語氣憂慮。

陸呦灌下一大杯辛準備的甘麥大棗湯，硬是在酷暑中又出了一層汗，聞言苦着臉點了點頭。

她咂咂嘴，“我觀他面色，似是生機中斷之像，怕是就這幾日了。”

“你想的倒多！”墨十二翻了個白眼，“他死都要拉着你走，你現在要想的是如何躲過他的刺殺。”

陸呦哀哀歎氣，“蔺公看完我送過去的圖紙，似乎對我的殺意更重了。”

墨十二：“不然我們跑吧。”看到衆人的眼神他反而坦然起來，“打不過當然要跑，待蔺相如卒後我們再談要不要回來。”

辛心有不安，擡頭看向陸呦。如果他們走了，嬴政怎麼辦？但他更擔心陸呦。

但跑的掉嗎？

如果蔺相如下定決心，他的名聲和才能會引來多少遊俠與死士？完璧歸趙可不隻是在後世傳誦，在如今也是為人津津樂道的趙人風骨。

陸呦毫不懷疑，若是蔺相如不是如此病重殘軀，趙人性格代表的他會親自揮劍殺死自己。

刀劍寒光，如同跗骨之蛆啊！

當是時，有人來告，公孫玥來見。

“請她進來。”

公孫玥是陸呦初來邯鄲時，被呂不韋請來，教導陸呦士人禮儀的貴族女子。其實不然，她趙氏田姓，應該稱她田玥。

田玥已嫁于大夫虞卿之侄虞恒，虞氏掌趙國刑獄，門生遍及廷尉府。她身着朱砂深裾，衣擺上繡着金絲的北鬥七星紋。

一身威儀，堂堂走了進來。

“陸呦，你看起來不好。”田玥湊過來，頭上的钗髻傾了過來，錯金青銅的箭镞式樣，仿的是趙武靈王賜下的青銅兵符。

陸呦發髻微微傾斜，臉上的後怕有些殘留，看起來不甚齊整地敞懷坐在四方凳上。

聽着田玥說的瞎話，陸呦圓潤地翻了個大白眼，兩人是損友，“你怕不是來看熱鬧的。”

“我從家中聽聞，邯鄲城中的遊俠豪士多了許多，逞兇好鬥之事屢屢發生，邯鄲獄支出暴增。”

陸呦：樂觀點！樂觀點！

田玥不在意陸呦的沉默，裙擺動了動，一下坐在了陸呦旁的椅子上，“我聽說蔺公不太好了。”

她是個聰明人，未出嫁時被族中稱為“女中蘇秦”。

“還有多久？”

“一旬左右。”

陸呦不避諱地拿出自己準備好的另外一版圖紙：“這些東西，讓蔺公想要我的命。”

田玥對農事了解甚少，但圖紙上畫的工具她曾親眼看人操作，省時省力、事半功倍。

“你要怎麼活？”田玥思量間發問。

她收拾好心情，大笑起來，“當然要轟轟烈烈的活。”

陸呦想通了，大不了就是一死，過去的四年都是系統送給她的，能走到曆史中生活一番也夠本了。

田玥收起圖紙，“我會将圖紙遞給平原君和虞卿，我們得開始準備起來了。”

“你不問我圖紙為何引得蔺公為何殺我？”蔺公作為趙之肱骨，他如此堅決地要殺陸呦，難道引不起半點田玥這個趙人的懷疑嗎？

田玥沒回頭，揮了揮手，“論迹不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