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人都是這麼想的。
四年時間,秦國兇甚以前。戰場上如落雨般的馬蹄可不講道理。
陸呦露出些憂慮,摸了摸嬴政的頭,“是呢,我們政兒怎麼辦呢?”
小孩反而精神起來,“菱說得對。我身份特殊,即使有所波折但不會傷及性命,女君無需擔心。”
稚童之死何其容易,一場風寒、一次驚悸,遠沒有嬴政說的這麼容易。陸呦心中連連歎氣,嬴政哪是個這麼天真的孩子,分明隻是安慰她們。
如今希望事情順利。
如若不然,她隻能另想辦法帶着趙姬母子逃回秦國了。
“是走是留,我都會和你說。”陸呦蹲在地上,認真地和嬴政對視。嬴政聰明,想得多,目前她能做到的,就是坦誠。
*
田玥的父親是趙國宗室之人,與平原君趙勝為堂兄弟。她作為家中疼愛的女人,素得寵愛,叔父家的甲士看到她齊齊垂首行禮,“參見女君。”
梳着雙鬟髻婢女在前方引路,手中提着盞镂空青銅燈,一身細葛襦裙,一步步尺子量過般相差無幾,悄摸沒露一點聲響,和縷煙似的。
和陸呦莊子上完全不同。
她踏在黑石闆上,穿過雕梁畫柱,繞過林蔭道,林蔭道左右兩側種着三十株成年油松,枝幹虬結如龍蛇,松針間懸青銅風铎,風過時清音與松濤相和。
叔父常常在這裡與人對弈,耳得成樂,目得成景。在一步一色的景緻中,趙勝坐在樹下的青石墩上,同材質的石桌上擺着兩個白玉雕龍的酒樽。
他揮了揮手,“總算舍得來看看你叔父了。”身邊的婢女識趣地拿下擺放在另一側的酒樽。
田玥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婢女,“看來玥來的不巧,打擾叔父的興緻了”
說到這,趙勝頭疼得不得了,卻隻揮了揮手沒有多講,反而問起田玥,“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田玥裙擺微動,坐在趙勝的對面。青石墩上的棋局已至僵局,趙勝所執白棋不争一先,在黑棋呼嘯之勢中零散分布,對勢不可擋的黑棋呈包圍之勢,黑棋危矣。
田玥笑看棋局,“想必是位心急的大人。”說完看向趙勝,“您這話不對,玥就不能因為想念來看望叔父身體是否康健嗎?”
趙勝隔空點了點她,兩指并攏夾起個白玉棋子,輕輕落在了棋盤上。瞬間,棋盤上局勢局勢逆轉,白棋呈絞殺之勢将黑棋層層包圍,“……确實不能心急。”
又說道,“沒事來看望我,這可不像你的性子。”
“叔父懂我。”田玥揮了揮手,周邊侍立地婢女與甲士會心的遠離,留給兩人一片說話的私密空間。
田玥拿出從陸呦處拿來的圖紙,“請叔父一觀,帛書器具是否于農有利?”
“哦?”趙勝接過圖紙,不甚在意地一撇,視線登時頓在圖紙上不動了,雖然圖紙隻有一半,關鍵部位缺失,但他眼力過人,“這是坊間流傳的麥钐、耧車等新式農具的圖紙,”略一思忖後又肯定地說道,“你是從陸呦處得來的。”
他有些疑惑,“這可是能封爵的功勞,陸呦就這樣給你了?”
四年前出使秦國後,陸呦就銷聲匿迹,隻能聽到點她專心經商的磷光片羽。沒想到,陸呦竟然如此大方,給了他如此一個驚吓。
商人重利,士人重名。陸呦既是個商人,又是個士人,确不為名利,倒讓趙勝有些害怕了。
“陸呦心胸寬廣,胸懷天下。她獻出農具,是為了農人能飽腹,不必餓死在路邊。”
趙勝眯眼觀察田玥。奇怪,田玥一個無利不起早的性子,竟然幫陸呦說話,“你不對勁。”
田玥大方點頭:“我與陸呦有生意上的往來。”
趙勝略一思摸,就想通了。陸呦剛開始買賣琉璃夜光杯時,引得不少人垂涎,當是時,他弟弟趙豹為陸呦強勢撐腰,喝退了不少利欲熏心者。
沒想到,他們之間的紐帶是田玥。
田玥搓了搓手,“琉璃我得六成利,分給豹叔父兩成。”
琉璃的分量已經夠重,其他的合作在這時候并不重要,也就不需要她坦白了。
趙勝手上抓着的帛書動了動,掃在棋盤上。
田玥正襟危坐,表情凝重,“蔺公想殺陸呦。然陸呦所獻圖紙與國有利,希望叔父可以說服蔺公停手,或将圖紙顯給大王,為陸呦謀得一官半職,保住她的性命。”
“庶民為官還有得說,女子為官,可是從未有之事,大王不會同意。”趙勝肯定地否定田玥的提議。
趙□□此時越來越注重自己的名聲,隻希望一挽長平之戰他糊塗的名聲,不會因為陸呦一個人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個女子為官,将來能有多少女子為官,會占了朝堂上多少人的位置。
“隻需虛職,陸呦不要任何權力。待性命危機消失之後,陸呦會自願辭官,專注經商。”
“你能保證?”
田玥認真點頭:“我能。”說完後揚了揚頭,“琉璃賺的錢富可敵國,且其人單純,她對政治絕沒有野心。”
“最後一個問題,蔺相如為什麼要殺陸呦。”趙勝聲音尋常,問出的問題卻重重落在地上。
田玥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趙勝觀察自己這個被稱為女中蘇秦的侄女,侄女眼神自然、體态不見絲毫緊繃,坐在石墩上端詳棋盤。
他笑了笑:“我想要見見陸呦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