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相如病危!
風卷着消息吹過大街小巷,吹到了趙王宮。趙□□身着烈紅衣袍,曲腿靠在案幾上,聞言抛高手中準備好的王令。
為農桑不惜人才,他喜歡這個名頭。
黑金色的帛書在地上滾了幾圈,“去找寡人的王叔平原君,讓他去宣令。”
為他王叔送一份知遇之恩,全了他這位王叔廣納賢才、禮賢下士的美稱。
一位面敷白粉的内侍弓着腰,撿起地上的帛書,身向趙王面朝地,小心翼翼的退出。
内侍擦了擦額角的汗,近來,大王愈發陰晴不定,他們這些伺候的人,更是如履薄冰。
出了宮門後,周圍竊語聲漸起。
“你說,大王不會是擔心蔺公的病吧。”有人猜測。
“慎言!”内侍看了看周圍,确定無人後低聲細語,“大王對蔺公的态度不是我們能置喙的!”
對方冷汗津津,一巴掌扇在自己嘴上,讪讪噤聲。呵斥人的小内侍整了整衣袍,沿着青磚黑牆一路小跑,身影越走越遠,像是水墨畫中一個不經意的黑點。
即使已有預料,趙勝接過王令時雙手不自覺地沉了沉,反應過來後重新捧到自己眼前。
他緩慢鋪開帛書,趙王龍飛鳳舞的大篆慢慢浮現,手指劃過大篆:典農都尉……勸人農桑……,最後停留在了“陸呦”二字之上。
大王的這道王令,極為任性。
趙勝進宮遊說三次,都沒從大王口中得到點口風,也是就在此時——王令擺在眼前,才知道大王的決定。
王令一下,恐怕那些不知情的大臣和上蹿下跳的宗親們又有得鬧了。
他站起身,長袖一揮:“來人,去拿我的冠冕和深衣。”
難道那群人不知道嗎?勸農事桑于國有利。他們知道,但他們更在意自己的地位和利益。
晴空高照,正是一派明媚好夏景。莊子卻氣氛哀哀,鳥雀飛進更深處的密林中,除了風沙沙吹過,隻有嬴政站在椅子上,焦急的詢問聲。
“怎麼樣了!陸呦怎麼樣了?”
陸呦的情況很不好,面色慘白、呼吸若遊絲。好幾次,辛顫抖的手指放在陸呦鼻翼下。
感受到打在手指上、幾近于無的呼吸,緊繃的身體才微不可見的塌了點。
醫者冒着冷汗,從嬴政手上小心翼翼的拽過自己的衣領,這小孩兇得嘞。
而後斟酌開口:“此傷雖偏離心髒,沒有一刀緻命,但匕首上帶毒,此毒極為兇險,亦危及心脈,能不能醒,首先要解了這毒。”
醫者瞥了眼幾人中最小的嬴政。小孩眼神沉沉,一刀殺了刺客不說,差點沒忍得住沖動,一刀揮向他這個老頭子。
幸好辛和墨十二沖上來,一把抱住他的腰,舉起來在空中打了個圈,好容易擋住氣急敗壞的嬴政。
菱和墨十二出去主持莊子事務,一大攤的生意涉及衆多,可停不下來。
辛和嬴政圍着陸呦的寝室團團轉。
他摸了摸嬴政經過一夜後有些松散的髻發,加上煙火燎過的小黑臉,像是剛從礦井上下來的小礦工。
嬴政一夜沒顧上喝水,嘴唇幹得起皮。心中又焦急,不住的咬嘴唇,唇上全是小傷口。
辛:“去吃飯。”
嬴政沒有動。
辛加重語氣,嬴政和他對視,依舊沒有動。
一夜過去,臉上的肌肉被身上的寒意凍僵,辛費力地扯了扯嘴角,“去吃飯。”
莊子上常備了多種藥物,本來是為辛和護衛隊準備的,沒想到最先用上的是陸呦。
菱端飯進來,對辛說:“吃點東西,總不能到時候陸呦醒來,你垮了。”
“還有你,”菱放下托盤,蹲在嬴政面前,“小孩子不用擔心這麼多,相信陸呦,相信我們就好。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飯、好好學習,我可記得,我和陸呦都給你布置功課了。”
好說歹說,勸着固執的嬴政去了飯堂。
菱頭痛,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學了誰的性子,和倔驢似的。”
說着一轉頭,看到坐在床邊,雙眼空空的辛,她反應過來這性子怎麼似曾相識了。
對着辛,她可沒有那麼好脾氣了,一拳頭捶在辛的背後。
“辛,你擔心陸呦,在這裡坐着有什麼用。你該去求醫,去問藥,去讓邯鄲的醫者集思廣益。”她恨鐵不成鋼,“幾年前,陸呦同樣瀕死,你捧着搶來的米粥喂陸呦。”
菱和陸呦、辛二人的初識正是在此。
當時菱過得困難,但至少有個遮雨的屋檐,每天能喝上一頓糊糊,吃上一個窩窩頭。
她走在路上,籃子中有些剛搶到的些許栗米,還沒捂熱,籃子被幾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搶走。
幾個小乞丐跑得飛快,菱氣得不行,卻束手無策。
辛正是這時候出現的。
一張被凍得通紅的骨頭架子忽然出現在菱的面前,“我可以幫你搶回來。”
菱警惕,誰知道眼前的小乞丐和搶她籃子的小乞丐是不是一夥的。
辛焦急地上前,“隻要你給我一個窩窩頭。”
死馬當作活馬醫!無論如何她不虧。菱點頭應下,辛留下句“在這等着”後靈活地跑遠了。
菱站在原地等了許久,等到夕陽斜照,長長枯影落在她肩頭,巷子口有個人影一瘸一拐的走近。
辛雖然天生力氣大,但吃不飽,對方又是個乞丐團夥,領頭的乞丐已經成年,七八個人把他圍在牆角,兩方打得平分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