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離開了景泰宮。
縱使她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宸妃的話雖然大多都是扯淡,但最後一句,卻精準無比地剖開了楊柯内心最隐秘、最不願面對的毒瘤。
這毒瘤,不僅曾在伯喻身上将她傷得體無完膚,如今,同樣滋生在她和宇文泰之間。
“你以為泰兒不看重皇位嗎?他若不看重,怎會狠得下心,親手将那些看着他長大、扶持他至今的章家老将送上絕路?那都是曾抱過他、教過他的叔伯!他若不看重,又哪裡會狠心與章氏割席?為了登頂,他連血脈相連的母族都能舍棄!”
“事實上,他比伯喻更需要這皇位!伯喻尚有退路,泰兒沒有!他踩着屍骨走到今天,付出的是我章家全部身家性命!而你,楊柯,一個相識不過數載的女子,在他心中,難道比得過他二十年的經營、比得過他流淌着章家血脈的根基?大牢一事,還不夠明白嗎?你的價值早已被看得清清楚楚——你隻能擋住泰兒通向皇位的路。”
她仿佛回到了那個令人絕望的夜晚,在承影湖畔,伯喻那句沉重的回答,此刻聽來,竟是如此的諷刺和必然:“阿柯,我别無選擇。”
别無選擇……好一個别無選擇!
楊柯猛地仰起頭,望向慘淡的天空,沒有一絲陽光,隻有無邊無際的鉛雲,沉甸甸地壓在皇城之上,也壓在她的心頭。
一股憤怒直沖腦海,她幾乎想對着無情的老天質問:“為何?為何你總要在我剛剛靠近幸福的時候,就狠心把它奪走?”
不。
她慘然一笑,原先的悲憤很快便被絕望和冰冷取代。
在這座用金玉堆砌、用鮮血澆灌的皇宮裡,哪裡會有真正的幸福?那不過是權力漩渦偶爾折射出的夢幻泡影,隻會誘人沉淪,萬劫不複。
情愛,是最好用的迷藥。而她,也早已困在劫中、苦苦煎熬。
更何況,老天已将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現實,接二連三地擺到她面前,她為何還要執迷不悟?!
她和他們——宇文泰,宇文伯喻,還有那些圍繞在權力身邊的男人們,終究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的世界,或許也曾有過波瀾,但她沒有的,是那份吞噬一切的野心,或者說,那份狠心——為了攀上巅峰,可以毫不猶豫地絞殺袍澤、算計一切的狠心!
天空的陰雲越發濃重低垂,雨點重又折返而歸,無情地打在臉上,提醒着人世的殘酷。
楊柯毫無意識地走着,腳下竟已經回到了武華殿。
彩鳴正在忙着關窗,見她進來,笑着關切道:“姑娘,外面雨大,殿下還未回,您先去書房等等?”
楊柯僵硬地點點頭,往書房裡走去。她掀開帷幔,熟悉的龍涎香又撲了過來,心中泛起一陣苦澀。走到他的書案前,昨夜用過的狼毫還擱在原地,墨汁卻已風幹。
即便事實已如利刃懸頂,但她卻無法狠心。她實在懼怕他的溫柔,更不知道應如何面對那溫柔背後的深淵。她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無力。幾乎是逃離一般,楊柯轉身快步離開了武華殿。
回到觀雲閣,她失魂落魄地站在桌案跟前。身後,一雙有力的手臂忽然從腰間将她攬住,寬闊的胸膛緊貼,溫熱的呼吸纏繞:“才一日不見,便好想你。”
宇文泰低沉的嗓音帶着慵懶的思念,下巴輕輕枕在她的頸窩,令人眩暈的甜蜜糾纏蔓延。
酸澀瞬間翻江倒海,淚水猛地湧上眼眶,楊柯死死咬住下唇,用力眨眼,将不合時宜的脆弱逼退。
宇文泰見她垂首不語,于是寵溺笑道:“怎麼又害羞了?”他收緊手臂,将她更緊地圈在懷中。
楊柯強壓下心中翻騰的酸楚,穩住幾乎破碎的聲音,微微搖頭。
宇文泰歪頭,目光落在她略顯蒼白的側臉:“從慈航庵回來?楊大人對沈家的處置,可還滿意?”
這話像一根刺。楊柯猛地掙脫開他的懷抱,轉過身,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微笑:“多虧殿下安排。”
察覺到她的退卻,宇文泰的眸色微不可聞地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自然地伸手去牽她:“我也好久沒出去散心了,陪我去院子裡走走吧。”
指尖尚未相觸,楊柯已飛快地将手背到身後,垂着眼簾道:“殿下,尚書局的事務實在太多,我得先回去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