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雲十六衛再次散落上京四野,收集消息。
蕭晏舟一行人皆下馬而行,緊拽缰繩,迎風而上,呼嘯而過的利刃寒風刺過肌膚。
随行一路的馬車蓦然掀開,陸允之眷戀的眼依依不舍,卻在一處街頭拐角處,匿于暗處。
朔風卷過朱雀長街,爆竹、燈籠的鋪面開得火熱。
年節将臨的氣息勉強撐起幾分市井生氣,卻壓不住檐角嗚咽的北風。
夜幕籠罩下,上京仍舊燈火通明,各異的燈燭搖曳,彙成滿目星河。
蕭晏舟行走其間,靜觀人間百态。
尋常百姓趁着年關,攜家帶口,從京郊特意上城中趕集,垂髫稚子打鬧街前,父母相視無奈笑笑,伴着孩童嬉笑往前去。
也有百姓支着小攤,在騰起的霧氣中蜷縮身體,就指着拇指大的攤過個好年。
護城河邊的盞盞河燈,波光粼粼閃爍在祈願者眼底。她們真誠禱告,攜着祈願将河燈推遠,與心底的人相遇。
紅塵巷陌,紛飛白絮,飄落天地,終成衆生畫卷徐徐鋪展,矗立皇城之下。
嬉笑怒罵皆是人間,蕭晏舟勾唇笑着往前走。
她想守護的,是這樣的百态人間。
孤月高懸,寒蟬凄切。
房外冷氣騰騰,書房正中炭盆火光“滋滋”作響。
燭油滴落,蕭晏舟随意披了件杏色褐紋披風,伏案垂首翻看從何氏處取得的帳簿。
案前張儉簡單穿着粗布麻衣,枯瘦的指節不斷撫上下颌白須,感受身後騰起的熱氣,踱步思慮着。
雲四跨步進屋,“公主,張斂、張芥兩人被安置在西處的宅子,明日便有教書先生上門。”
蕭晏舟輕輕點頭,手上舊頁翻卷,眼看着面前的張儉:“近日張大人便與張斂他們一道住下,每日按時上朝,此外若是皇上盤問赤诃之事,照實說便是。”
還沒等張儉應答,蕭晏舟繼續道:“張大人,答應你的定會做到,時機未到罷了。”
張儉沙啞輕笑,卻是親切慈祥:“公主莫要折煞微臣,明知我不是那樣的人。”
兩人相視而笑,張儉轉身出府。
房中寂寂,蕭晏舟起身,斜睨身後的雲四:“紅粵樓最近有發生事嗎?”
雲四垂眸回想着:“有!”
冷氣忽而侵襲,蕭晏舟尖銳聲音陡然劃破寂靜:“出事為何不及時上禀!快說,到底出了何事!”
雲四被自家公主這副模樣吓一跳,手忙腳亂解釋:“公主公主,我開玩笑的,沒出事。”
不知是該惱怒還是放心,蕭晏舟不斷吸口,額間冷汗盡冒。
雲四手腳不斷顫抖,真切感受到公主對紀顔汐主子的在乎,剛剛厲聲的模樣着實吓人。
咽下因緊張産生的唾液,雲四試探着開口:“公主息怒,就是……紀主子好幾次……說想你。”
一句話說的磕磕碰碰,蕭晏舟也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太過激動,吓到了他。
蕭晏舟仰面看着頭頂炫目的雕紋,心稍稍放下,輕輕安慰慌神的自己:“沒事就好……”
好一會兒才緩過心神,蕭晏舟起身,輕聲詢問:“雲三準備的怎麼樣了?”
“信上是說,萬無一失。”
虬枝燭架燈火閃爍在暗夜:“且待三司會審見分曉。”
第二天一早,今夏早早叩門,“公主,該上朝了。”
蕭晏舟褪下輕便服飾,層疊穿上繁厚皇室朝服,披着深绯朱雀厚氅,長公主的淩厲氣勢渾然天成。
銅鏡前,今夏執黛描摹着蕭晏舟冷冽的眉眼,手腕利落翻轉,發絲便穩穩盤住,鳳钗飛舞,步搖搖曳生姿。
透過泛黃銅鏡,蕭晏舟用眸光上下打量着鏡中的“紀顔汐”。
已經記不清自己本來的樣貌了。
天氣不大好,剛出門便飄起小雪。
時辰還早,坊市零星開着幾家早點鋪。
騰起的陣陣熱氣穿插在飄蕩的小雪中,喚醒仍在沉睡的上京城。
上京皇宮周圍十餘裡禁止駕馬而行。
于是兩人棄車而行,共撐木傘,一路無言,就着未破曉的天光,在薄雪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迹。
行至宮門口,蕭晏舟撇過傘往今夏那邊挪挪,神情比雪色還要冷淡:“你先走吧,今日不必等我。”
也不等今夏說什麼,一頭紮進漫天飛舞的雪中,朝金陵殿上去。
晨夜微明,蕭晏舟的绯色厚氅暗鶴紋在天明中暗暗盛輝。
輕拂過衣襟蒼雪,蕭晏舟踏階而入金陵殿。
今日過後,要想再以臣子的身份進入,怕是不能了。
殿外殘雪紛飛,殿内卻暖如絮春。
靜谧無言的大殿時不時傳出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蕭晏好靜靜站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餘光往身前那抹身姿挺立的紫袍身上瞟。
這次跟你有關系嗎?
簡陋的木椅在金碧輝煌的殿内摩搓,響起刺耳的車咕噜聲,殿前侍衛輕輕推着陸允之進殿。
陸允之換了身不大常穿的走獸虎紋深绯朝服,赤色的眸子靜如寒潭千仞,增添肅殺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