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要不我們試試?”
她微微一怔,眼前的少年氣息不穩,一向波瀾不驚的眼眸中陡然生出凜冽之色,她當機立斷,立刻将他推出佛堂,順手掩好了門。
烏雲濯月,星漢清朗。
門外,那個男子的輪廓映照在滿池潇湘中,料峭而又寂寥,過了一會兒,腳步聲漸遠,她終于松了一口氣,從懷中摸出方才被她掉包的玉佩凝眸細看。
二人方才糾纏了許久,時傾塵離開的時候神思迷離,沒留意玉佩已經被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掉了。
這是一塊上好的白玉,玉質細膩,渾然天成,沒有半點人工雕鑿的痕迹,她把玉佩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别說文字,就連一個多餘的花紋都找不到。
沈銜月實在想不出該去哪裡尋找這枚玉佩的線索,她有點洩氣地坐在地上,佛香清淺、幽淡,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内心平靜了不少。
往事依稀,躍上心頭。
上一世,沈銜月曾不止一次地問過時傾塵,他身上的這枚玉佩究竟是何來曆,可他諱莫如深,從來不肯與她多說半句,她那時深愛着他,唯恐這是他和哪家姑娘的定情信物,偷偷叫人在長安的高門貴女中打聽一圈,并沒有發現哪個女子有和他一樣的玉佩,她這才放了心。
她那時以為,這枚玉佩不過是他的心愛之物罷了,直到瀕死之際,李元徹的嘲諷才讓她如夢初醒。
這枚玉佩,可調骠騎營大軍,時傾塵的身份絕不是一個簡單的茶商之子。
沈銜月微微蹙眉,時傾塵,你究竟是什麼人?她暗暗下定決心,重活一世,她一定要弄清楚這枚玉佩的來曆。
玉佩卧于她的掌心,溫潤、冰澤,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他方才的那句話——
“要不,我們試試?”
沈銜月的臉一下子紅了,她今夜蓄意撩撥,為的就是竊走他的玉佩,可話說回來,戲假情真,她對他,雖然沒有上一世的那般癡迷,終歸還是有着些許情意的,如果他願意的話,她倒是不介意和他試試,畢竟他可是一等一的好容色。
床笫一事上,她比他有經驗,不管怎麼說,吃虧的人肯定不會是她。
隻是她方才趁着他精神恍惚之際,偷了他的玉佩,若是脫了衣裳,定然是要露餡的,她歎了口氣,如此也隻好作罷了。
沈銜月握緊手中的玉佩,心裡空落落的,她有點遺憾,就這麼把人放跑了,不過很快,她又振作起來,她暗暗發誓,隻要她想,他就和這枚玉佩一樣,永遠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
聽瀾苑。
東方浮出一抹魚肚白。
時傾塵踏着清輝,推開朱漆門。
竹風漪漪,蒼梧疏影,他折下一片青翠的竹葉在指尖把玩,桂魄透過竹葉的間隙,泛着清冷的光,他再一次想起了她。
她,真的是他的表妹嗎?
時傾塵打定主意,決定明天找人好好查一查這個來曆不明的表妹。
此刻,天已經蒙蒙亮了,他雖然有些倦意,卻不打算再睡,他從屋中取出大皇子留下的燕北十六州輿圖,坐在外面的青石台上細細端詳。
山川河流,天塹屏障,撐起大徵半壁江山的燕北十六州就這麼拱手相送。
何其愚蠢!
他攥緊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要收複這片失地,重整這個山河,他要将燕王被踩碎踐踏的戰旗重新插在燕北十六州的土地上,他要用刀槍劍戟将大徵的屈辱淪喪捅個對穿,用血與淚鑄就青史之上的輝煌!
他熱淚盈眶,在蒼白朦胧的清晨眺見群山之上,一輪灼灼紅日正在冉冉升起。
光芒熾熱,勢不可擋。
他捧着燕北十六州的輿圖,攏衣坐下,阖眼小憩。
太陽升起來了,空氣中浸潤着昨夜的微寒,他在冷熱交織的濕軟中睡了過去。
時傾塵再一次夢見了那個女子,隻是這一次,夢中的那個女子轉過身來,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臉容,她面紗之上的雙目含着盈盈淚光,眼尾處,赫然挑着一抹似曾相識的潮紅。
他如遭雷擊。
那是他的表妹。
梨容……
銜月……
時傾塵遽然驚醒,他在落滿斑駁竹影的青石台上靜靜坐了一會兒,這個夢中的女子已經困擾了他太久太久,事到如今,不能不查,他打定主意,屈指吹哨。
須臾,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破空而來,少年容貌秀麗,若在人群中定能吸引無數女孩子的回眸,可和時傾塵一比,不過是中人之姿罷了。
少年單膝着地,跪下一禮。
“少主。”
時傾塵擡了擡手,示意他起來。
“建安盟如何了?”
“回少主,按照少主的吩咐,我們暗中奔赴各地,聯絡盟中舊人,大家聽說少主回來了,都十分激動,也願意重歸建安盟,為少主效力,為建安盟效力。”
“好,鳳箫,我有一件事要查清楚,你帶着建安盟中的人去辦。”
名喚鳳箫的少年聽說時傾塵有事交代,立刻肅了肅神色,“少主吩咐。”
“你幫我查兩個人,一個人叫梨容,她的母親曾經是紅袖閣裡的姐兒,還有一個人,我隻知道她的名字叫銜月,至于她姓什麼,你們要幫我查出來。”
鳳箫躊躇了一下,才說,“敢問少主,這兩個人和燕北十六州有關嗎?”
“無關,這隻是我個人的一點私事。”
鳳箫不作聲,時傾塵掃他一眼,“有話就說,别吞吞吐吐的。”
“少主,不是屬下多嘴,這是少主第一次啟用建安盟,如此大費周章地調查兩個女子,卻隻是為了一點私事,恐怕會讓大夥寒心。”
時傾塵面色溫和,語氣中卻有少許的不耐煩,“我第一次啟用建安盟,也不知道建安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若是連這點微末小事都辦不好,我又怎麼敢用建安盟辦其他事。”
鳳箫聞言,立時頓悟,“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辦!”
時傾塵微一颔首,将玉佩交給鳳箫,“去吧。”
鳳箫走後,時傾塵才感覺到自己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他心虛地攏了攏衣袖,将手掩在寬大的袖袍之下,是的,他說謊了,對他而言,這并不是什麼微末小事,而是他心裡的一樁陳年舊疾。
時傾塵心中慚愧。
建安盟始建于南朝,曆經數十代盟主傳承至今,是大徵最負盛名的情報網絡,五湖四海的奇聞轶事,江湖遊俠的來龍去脈,禁苑宮闱的卷宗秘史……建安盟全都能查得一清二楚,而他,卻用這麼厲害的情報網絡去調查兩個女子。
實在是大材小用。
時傾塵面對鳳箫的質疑,隻能胡亂編了一個義正言辭的借口出來,他知道自己這是公器私用,可他沒有辦法,他被這件事困擾了太久太久,如今燕王府裡又來了這麼一位表妹,他必須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