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甯一把合起折扇，龇了下牙，挨個打在他們背上，“看什麼看！這麼兇幹嘛！走走走，擋着道了！”

這幾個人常甯沒見過，但姜夫人拿畫冊警告過常甯。他們放印子錢，利滾利非常高，讓常甯不要被他們哄騙了去。

常甯揮揮手，扒在巷口看了看，讓一道來的丫鬟小厮先回去，自個進去了。

少年局促地站着，臉上還有幾道灰印子。常甯就這麼走了幾步，他看着都要哭出來了，雙手絞着衣袖，連眼睛往哪裡看都不知道。

“你可算來了，”常甯揚起個笑，對着他瞧了瞧，見人沒事，遞過去一張帕子，“江兄，你這可不厚道，昨天還和我說最近都不研究新農具了呢。”

常甯以為他在這兒……研究新農具？

江晚照遲疑片刻，低聲道：“那個、常甯，我昨天不是故意瞞你的。我、我今天才想起來做新農具。”

“我曉得了，曉得了，”遠處有個日晷，常甯伸長了脖子去看，懊惱地叫了一聲，拉着江晚照手腕就往外沖，“先來幫我施粥嘛，我忙不過來。”

管事見少東家帶着同窗風風火火過來，默默幫常甯抹了個零，多少維護些常甯的面子，“夫人說，隻給您休息一刻鐘，時間到了可不能再加了。”

常甯目露感激，歡欣雀躍，撈起木勺打粥，“我聽我娘的！”

江晚照漲紅了臉，垂着眼問管事：“我來幹，能讓常甯接着休息嗎？”

常甯堪稱感動，惺惺作态地抹了抹眼角，發現沒眼淚，惹來一片笑意。

她也不管，示意他快過來，“咱們一起嘛，我是請你來幫我的，又不是抓你過來替我的。”

管事也道：“是，兩個人幹，今天少東家能早點結束。”

施粥是個精細的體力活，常甯卻喜歡，一邊穩穩打粥，一邊和人閑話。

江晚照靜靜打粥。可站在常甯身旁，便總有不盡的和善目光望着他，問他和常甯什麼關系。

他磕磕巴巴的，話音不成句子，常甯就驕傲地代他答話，“别打趣人！這是我江兄，同窗，我常甯的好朋友！他可厲害着呢，等以後大家夥種地，說不準用的就是他改良的農具！”

江晚照手有些抖。八字沒一撇的事，他都不敢說，常甯怎麼就這麼信誓旦旦地誇他？若是他做不出來，常甯豈不是要被人笑話？

可常甯這一提，他就無暇顧及常甯了。蓋因來領粥的百姓到了他面前，就有不間斷的問題等着他。他慢慢也能回上兩句，雖幹巴，卻算得上清晰。

常甯與人閑談，隔一會兒就把話頭往江晚照身上引，一句“這是我同窗”也能被她說出豪情萬丈的氣勢。

江晚照看向常甯，握着木勺的手緊了緊。

無論多少人注視着常甯，常甯永遠泰然自若，嬉笑怒罵渾然天成。不管是在禦書房還是在市井之中，常甯都是目光的焦點，三言兩語便能令人放下心防。

常甯的世界是陽光、是雨露，是一片欣欣向榮，僅僅是無意間向他傾洩來一絲，就能讓他的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離午時還有半個時辰，管事就叫常甯停了：“您今日就到這裡。”

看江晚照還在幹，常甯拍拍他，示意他來喝粥。

江晚照一頓：“你就喝這個？”

常甯挑眉：“我家做的，我不能喝？我還要喝兩碗呢。”

等她忽悠着江晚照打了兩碗，自個溜去消食，江晚照才反應過來，常甯喝一碗就跑了。

嚴先生的課業是真難，常甯哪裡研究過墨家，又哪裡研究過農家？春雨如此美好，嚴先生借着春雨談興大發，可苦了常甯了。

于是常甯決定，在這燦爛的春日裡，和江同窗一起，在永定河畔……趕功課。

常甯不甚精通，就問江晚照，看他一拿起标尺就神采奕奕、雙目明亮，不禁喝彩，“好樣的！”

她拿起他的畫紙，對着太陽透光看，驚奇道：“你這功底，不可謂不深，想來外面小有名氣的大家也不過如此。我娘這兩天正着急給鐵匠鋪尋先生呢，一時半會是找不到的，鋪子裡卻離不開人。咱們關系這麼好，你可要幫幫我，先來對付一陣。”

隔了好一會兒，江晚照才小聲問，“哪個鋪子？”

“正陽，”常甯苦惱歎氣，“人手馬虎不得，我娘也愁呢。”

這時候常甯也有些埋怨，怎麼陛下把人招進禦書房，還不讓人吃飽飯？公孫瑾是一個，這邊又來一個。

正陽是魏都有名的鐵匠鋪，技藝精湛，頗受魏人青睐，薪資也高。常甯必不會短缺了他的薪酬，可江晚照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他總是禁不住想，這是不是常甯給他開的後門？

等他回神，這話早就吞吞吐吐問出口了，頓時一陣羞窘。

常甯捧着肚子笑：“新先生去了，也要從頭學，你可不比他們差。就是你平日要去禦書房，要來幫我，想是得早起晚睡，我還怕你不肯來。”

“常甯，”這兩個字像是燙嘴，江晚照說得極快，“我去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今晚你就能去，”常甯對着書頁歎氣，“我要是有你這麼精通，就不怕嚴先生了。”

“你、你跟得上，”江晚照一遍遍說着，又迅速垂下頭，“你什麼都跟得上。”

“謝謝，”常甯被哄得神清氣爽，坐在草地上四處望，忽然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永定河對岸，車水馬龍的街道旁，窗邊那淡漠的身形，像是……李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