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
“我已光照三千大千世界滅除大闇…… ”
“所應度者皆悉己度。”
常甯的嗓音,清脆中帶着沙啞低沉,止不住的卻是話音裡的青蔥與朝氣。
劉總管将燭芯撥得亮了些。
李稷披衣執卷,倚在矮榻上,手中書許久未翻動。
仿佛恭聲念經的少年,還在他身旁一字一句地虔誠誦讀。
“劉章,孤是不是太驕縱了他?”
劉總管眉目一頓,直起身來,将鐵絲放下,笑道:“小少爺錦衣玉食,享盡富貴,再驕縱,也不過是尋常。”
李稷手撐下颌,“可叫鄭禦廚過去了?”
“去了,”劉總管道,“據說求了藥,正在抄經書。”
李稷淡薄的臉上露出個笑,“倒是有心。”
常甯沒念過佛經。這般靈秀好動的少年人,跪在蒲團上誦經,捱了兩個時辰,臨走時身形都是晃的。
忍得諸般枯燥,隻是為了在孤寂凄冷的大殿裡陪他一程。
若說先時公孫瑾所作所為,在李稷看來是魔怔了,此刻竟也覺情有可原。
昨日暴雨山洞的一幕,依舊讓李稷肝膽欲裂。何以他所器重的兩位伴讀,私下卻如此行事?李稷每每憶及,總會目泛兇光。
他隻道是憤,劉總管卻能瞧出那鳳眸深處的憐,愈發靜默。
李稷看了會兒,便放下書,回身去寫奏折。
近日兵部有一職位空缺,父皇卻特意将他打發到皇覺寺。李稷母族,十餘年前也是坐鎮一方的将門,後來做了皇親國戚,兵權就漸漸交歸聖上了。舅父與母後感情甚笃,也更偏愛李秩。唯有外祖中意李稷,但外祖年邁,已經多年不管事了。
昔年父皇立太子時,留給他的王佐之臣裡,倒是不乏武将。可父皇病愈後,也都收了回去,更忌諱李稷和他們走得近。
李稷隐約猜得到,父皇興許是要他們三個皇子鬥上一鬥。他是皇太子,父皇便冷落他,給李秩寵愛,對二弟委以重任,讓他們都生起野心與抱負。可如此一來,隻有龍椅上的父皇,才是最大的黑手。
同為龍子鳳孫,李稷從不認為他會輸。
多年經營,縱使舅父昏聩,李稷的實力也遠比父皇預料中的強大。隻是父皇與二位皇弟在明,他在暗。
何況……李稷聳眉一笑。若他倒了,常甯也會被吞噬殆盡的吧?
常甯還在抄寫經書。
慧能大師給的經書如此多,常甯算了算,要抄到天亮才能抄完。
有兩句常甯不解其意,擱筆看了會兒,還沒等想明白,便沉沉睡去了。
李稷來時,鄭禦廚送來的菜與粥已經用盡了,隻有盤子裡放着一個咬了一半的糕點,茶水也用了不少。
常甯面前窗子開着,枕臂睡得正酣,一盞青燈幽幽欲滅。
李稷将披風罩在常甯身上,伸手欲去解常甯的金冠,不經意間碰到常甯臉頰,常甯悠悠轉醒。
“殿下,您怎麼來了?幾時了?”常甯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疑心是在做夢。
朦胧的桃花眼覆着一層水汽,睡眼惺忪,纖指揉着眼睑,比平時多了幾分秀氣。
意懶懶,春睡遲。
李稷道:“三更。為何還不睡下?”
還早,常甯隻睡了一兩刻鐘,趕得上進度,小風一吹就清醒了,笑道:“沒抄完。”
李稷拿起抄過的佛經看,一個個字勁瘦潇灑,沒有一個錯字,“待回京,你的功課都帶到孤那裡,寫完再回家。”
常甯可不想:“哎呀,這怎麼好呢,臣寫到半夜都寫不完,這不是打擾殿下休息嘛。”
李稷道:“諸多宮室,豈會短了你一席之地?”
這就是寫不完不許走了。
常甯蔫蔫地應了。
李稷心下好笑。
那日他派小太監給常甯告假,小太監回來卻報,嚴先生對常甯頗有微詞。常甯養傷時,嚴先生去探望過,留了些許課業。然而待常甯回禦書房,呈上的課業都是粗制濫造、臨時趕制的。這也便罷了,嚴先生隻是擔憂常甯病中無趣,荒廢學業。
可重回禦書房後,常甯的課業依舊稀爛。嚴先生惱了,敲常甯幾闆子,常甯還理直氣壯地說是養病把進度落下了。
嚴先生要常甯補,常甯頂他逝者不可追。
比李稷胞弟李秩還惹先生惱火。
李稷如何不知,這是心灰意冷了。常甯這麼聰慧又靈秀,恐怕是早有一番猜測,按下不表罷了。
“可有不解的?”
常甯點頭,指給他看。
李稷一一解答。
他比嚴先生還無聊,比高先生講九章算術還令人發困。常甯撐着不睡,卻沒什麼作用,腦袋一點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