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額頭一痛,已經吃了李稷一下,捂着頭哎喲一聲,忽然定住不動。
李稷靠近了些,“疼嗎?”
常甯一笑,撚起那半塊糕點咬在嘴裡,“不疼。剛好餓了,恰好看到還有些吃食。”
夜裡容易積食,常甯嘗個味,就接着抄佛經。李稷在旁邊,看着常甯一個個字認真抄着,桃花眸明亮有如碎星,忽而問道,“徹夜抄寫,心中可怨?”
常甯啊了一聲,“一天就十二個時辰,熬穿了,臣就比旁人多五個時辰,高興還來不及呢。”
李稷:“歪理。”
常甯一彈額前的發,“歪理也是理。”李稷今夜話如此密,常甯轉身背對他,圖個安逸,祈禱他不要再來問話。
李稷略一搖頭,負手走出去。
繞過回廊,視線流轉,依稀還能望見窗下人。或是伏案執筆,或是捧紙吹墨,鬓發于風中搖曳,眼眸如星,生生帶出幾分清豔來。
那夜慶和帝召李稷,戲言常甯流連花樓之事,言語之間頗歎那一擲千金的豪放。
縱知他是心疼錢,怕錢進不了他的私帑,李稷還是道:“天賜風流,人間難求。”
慶和帝笑道:“志喪于聲色犬馬。且看這天上的風流仙官,能在朕的繁華都裡待多久。”
劉總管小跑過來,慢慢放大了動靜,先是低低地喊,随後拔高了嗓音,“殿下。”
李稷收回視線,沿着回廊往外,問道:“劉章,他是誰?”
劉總管細眉攢動,稍一沉默,回道:“英國公之子,清河殿下表兄。”
英國公的爵位,到常甯父親這一代便要傳完了。據聞,英國公夫婦早有歸隐打算,預備到時攜常甯遊曆八方。
李稷緩步走着,望了望天上泠泠彎月。
劉總管落後一小步,随他走着,越過了重重殿宇,到了齋院。
李稷盥洗過後,劉總管自覺退下,忽聽李稷道,“孤對他總是多有容忍,緣何?”
劉總管盡量讓語調與往常無異,笑回:“少爺今年就要過十七,清河殿下常常喚作表哥。清河殿下是您的妹妹,按序齒,少爺也該喚您一聲表哥。”
李稷揮手,“下去吧。”
表弟嗎?倒是有趣。
他的胞弟、舅父家的表弟,個個都親近不起來,卻獨獨親近個無血緣的兒郎。
……
“殿下,這不妥吧?”常甯愕然。
抄完經書,天邊微微泛白。擔心晚間睡不下,常甯就不補覺了,在皇覺寺裡四處轉悠。
主持給了她一枚平安扣,片冰薄玉做的,清透玉色裡淌着一抹血。據說出了供壇就不能離人,明玉給常甯打了絡子,常甯先系在手腕上。
可常甯無暇估計這枚平安扣。
李稷讓她往後就叫他——表哥?
這哪兒行呀,平白無故多個大外甥,皇後娘娘不得氣個半死。
“不妥不妥,”常甯脖子一寒,猛地搖頭。
真要叫了,三皇子不得跟着叫常甯表哥?常甯可不想吃三皇子的眼刀子。
“确實不妥,”李稷沿着溪流走,耳邊水聲潺潺,鳥鳴聲清脆悅耳,“太生分,不如哥哥來得好。”
清河喚常甯表哥,常甯喚他表哥,也忒單調。古來帝王,行止坐卧皆與衆不同。喚他表哥,如何能凸顯出不用來?便是哥哥,也是普羅大衆用爛了的。
常甯眼珠都快瞪出來了,瞌睡勁兒是一點沒有。什麼黏黏糊糊的哥哥,常甯才不叫呢,又土又丢人。
李稷道:“孤單名稷。帶上孤的名再叫哥哥,豈不更好?”
常甯被土到無以直視,伸手在眼前揮了揮,“還是叫殿下順口,不改。”
李稷不應,負手前行。
他微服私訪時,長街上人聲喧鬧,少年郎喚着朋友小名四處穿行的,不知有多親密。
常甯撈起石子片,眯眼甩進溪中,打出一連串浪花,暗暗為自個叫好。
劉總管帶着小太監、明玉、書劍,不遠不近綴了幾步,見狀撫掌:“少爺打得好!”
“小把戲,”常甯被誇得嘴角朝天,心中暗爽,俯身又去撈石子,一連握了一掌,飛出去一個就看一眼劉總管。
劉總管捧場。
常甯正要再飛一個,李稷伸手掠走了常甯的石子,輕輕一甩便一路漂水到對岸。
常甯學着劉總管誇了幾句,瞧見水下一片會動的黑影,湊近去看。
岸邊濕滑,常甯剛落腳,就被李稷提住後衣領,“當心落水。”
常甯暫時說不出來話。
純勒得滿臉通紅、呼吸不暢。
但這麼一會兒功夫,常甯也看清了水裡的黑影,“好大的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