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道:“你若同殿下有來往,便斷了吧。”
常甯面上有一瞬的呆滞和茫然,吸吸鼻子,清透的眼珠骨碌碌轉來轉去。好半晌,才低聲道:“娘,我得再想想。”
邊說着,淚珠便禁不住吧嗒吧嗒落。
姜夫人便守着常甯,眸光平靜柔和,如一往靜谧包容的湖水。
常甯落了會兒淚,擡袖一抹臉,聲音略有些嘶啞,别過頭去,“總得有個由頭慢慢來。無緣無故地斷了,莫說他,連我也不大信的。”
她哭得傷心,姜夫人也笑不出來,摟了常甯道:“你看着便是。遇上難事,就回來找爹娘。若實在不行,強硬斷了也無不可。”
但姜夫人也是贊同常甯的。能溫和些斷了,不招仇怨,自是最好。
常甯回到院裡,便有些神思不屬,任書劍和幾個小丫鬟如何逗弄都不肯松口,隻讓他們各自休息,她要靜一靜。
既那般對娘親說了,常甯也是打定了主意這樣做的,可心下還是悶悶的。外面還黑着,常甯有心去找李稷,卻怕宵禁時遇上歹徒被捉了去。
就這樣朦朦胧胧含淚睡着了,常甯次日醒來,又百般推拒出門,隻想悶在家裡,且十分抵觸去見李稷。
書劍拎着紅木食盒進來,獻寶一般放到桌上,“少爺,太子府送來的。”
日日跟随常甯左右,書劍是隐約有猜測的,料定這次必能讓常甯歡心。
不想常甯臉一下就垮了,才剛好些的氣色也褪了,蔫蔫地揮手讓他們分食。
正煩悶無趣間,常甯瞥了眼漏刻,竟已申時了。
這倒不妙。
要再不去,豈不是明擺着告訴李稷,常甯在家謀劃事呢?
“書劍,書劍!”
“少爺,什麼事?我還沒吃完,好吃。”
常甯對鏡照了照,沒有不妥帖的地方,扯上匆匆趕來的書劍就出門。
太子府中,李稷與方俞周對坐。
窗外是怪石芭蕉,尚帶綠意。
二人談完正事,方俞周奇道:“今日怎不見常甯?”
李稷淡淡道:“興許到别處玩了。”
“他對功業也不上心,”方俞周微微搖頭,“好端端的,整日裡玩樂,白白廢了這家世才情。”
李稷補救道:“算不得廢,他家中應當自有打算。”
方俞周笑道:“說到他家中,微臣這兒倒是有樁事。他父親昨日遞了辭呈,如今還在我們衙署裡壓着,上官過了目再呈到禦前。”
李稷心緒泛起微瀾。
方俞周昨日歸家,想見李稷與常甯親密之态不同于常人,折回太子府時又恰巧窺見一絲端倪。這細微之處,旁人瞧不出來,偏偏方俞周幾乎是看着太子長大,當下便有了決斷,胸中自是駭然。
但南風在京中大族并不罕見,方俞周隻當是兩個少年人情難自禁,不過是淺嘗一二罷了。
他關心的隻有一點。乃至他們這些朝臣,對主上的内帷之事都無窺探之意,隻要事不關國本便可。
“殿下,您預備何時娶親?”
李稷拿茶蓋刮了刮茶沫,悠然道:“不急。”
方俞周面色微變,正欲開口,李稷又道:“卿何必如此?孤不欲後族坐大,必要待平定邊疆後再擇良妻。”
方俞周心下大定,“殿下英明。”
李稷輕笑一聲:“你既忙,就不要隻盯着孤。回吧。”
方俞周額角沁出細汗,“臣謹記。”
小太監打簾進來,向劉總管耳語一番。劉總管神色漸沉,不敢耽擱,忙禀道:“殿下,方才常少爺來過。”
李稷提筆的手一頓,筆端落下的濃墨泅濕一片宣紙,“聽到了?人呢?”
劉總管:“當是聽到了。人已回府去了。”
李稷揉揉眉心。他現下離不得府,也不大好派人往旁人府上去,“等他再來,帶來見孤。”
“是。”
……
常甯渾渾噩噩回到英國公府,一頭紮進錦被裡,淚水打濕一片緞面。
乃至去之前,常甯還抱有一絲希冀。爹娘不讓她同李稷往來,無非是怕往後李稷負了她。常甯卻是個話本子看多了的,總信這世間确有海枯石爛也不挪移的情意。
李稷若真如此,常甯也不憚于說服爹娘。
可今日李稷與方俞周的那席話,卻如當頭棒喝。
娶親,他要娶誰呢?
天邊彤雲似火,倦鳥歸林,排雁南飛。常甯推開格子窗,下巴枕在胳膊上,眼眸猶帶淚痕,卻漸漸幹了,隻是眼睛仍有些不舒服。
總之不可能是她了。
那為什麼李稷一邊和她在一起,一邊卻又能想着娶旁人?他又想了多久呢?
整整一個時辰,李稷都不曾來找常甯。
常甯如今是既怨且悲且怒,先前總搖擺不定的心,現下也愈發堅定了。
管他來不來,常甯明日必定要問個明白。
而後再作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