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酉安不是沒聽過付己昂的那些糟糕往事,也不是沒見過他落寞的樣子。
這人在講自己的故事時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冷淡樣,頂多聲音低了點,但從未流過眼淚。
所以當他意識到砸到自己手背上的液體是付己昂的淚珠時,整個腦子都空了。
“你……”他松開攥着人肩膀的手,又手忙腳亂地要去捧付己昂的臉。
還沒碰到,手腕就被輕輕撥開了。
付己昂低着頭,肩膀抖得厲害,卻硬是一聲不吭,眼淚落在石頭上,砸出輕響。
肖酉安被他無聲的悲傷包裹住,呼吸都下意識放輕。
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眼淚也可以這麼沉。
“付己昂。”他輕聲開口。
“别問。”付己昂突然開口,聲音很輕,還打着顫。
肖酉安閉上了嘴。
付己昂重新轉向湖面,隻是依然低着頭,無聲地流着淚。
肖酉安手足無措,憋了半晌沒憋出什麼話。
他不知道付己昂為什麼會突然情緒低落,但付己昂不願意說,他也什麼都做不了,隻能默默地坐在一旁。
萬裡無雲,這會兒正好是月中,月亮最圓的時候,隻坐了一會眼睛就适應了黑暗。
月光其實還挺亮的,加上湖邊空曠,水面被映得閃閃發光。
兜裡手機突然震了震,肖酉安還以為是節目組發消息來催,掏出來點亮後卻發現不是。
是溫道韫發來的一個大拇指表情。
那天他扭頭就跑,結果被溫道韫三兩下逮住,揪着他領子笑裡藏刀說不給付己昂的微信就把你的微信交出來吧,然後生拉硬拽扯過他手機存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
當時他自然是滿心抗拒,恨不得以死明志,如今卻不得不承認,這條人脈确實在某些方面給自己增添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便利。
他沒有回複,重新揣好手機陪着付己昂發呆。
付己昂終究不願意給節目組添麻煩,默默流了會兒淚後很快調理好,幹咳兩聲站起身:“我沒事了,回去吧。”
鼻音還是很明顯,但表情已經恢複了平時淡漠的樣子。
肖酉安不放心地多看了幾眼,付己昂沒給他詢問的機會,自顧自朝營地走去,他隻能歎了口氣跟上。
回到營地時菜也剛好出鍋,先前做飯時兩人就沒幫上忙,這會兒肖酉安十分自覺地給衆人盛飯。大夥兒圍着火堆邊吃邊聊天,付己昂似乎完全恢複了常态,偶爾還會被他們的聊天内容逗得笑一兩聲。
隻是話很少。
不過這貨平時話也沒有很多。
肖酉安仍惦記着他,不動聲色地将自己面前的肉全都揀到了盤子近付己昂的那側,扭頭問辛桃和葉芷彤:“前輩們怎麼會接觸徒步?”
“嗯?”辛桃歪了歪腦袋,“我以前體質很弱,天氣一變化就會大病一場,就想找個能親近自然的運動鍛煉自己。”
“那現在有成效嗎?”肖酉安問。
“确實強壯了很多,至少換季時不用總往醫院跑。”辛桃嘻嘻一笑,“運動還是很有用滴。”
葉芷彤一戳她:“但也沒多大作用,該銀針還是銀針。”
“銀針?”肖酉安愣了愣。
“我腸胃敏感,吃到點兒不對勁的東西反應都會很大,所以她們叫我試毒銀針。”辛桃皺起鼻子,“你别聽她瞎說,那是消化系統的問題,徒步也改善不了的。”
肖酉安笑了起來,又扭頭問葉芷彤:“葉姐呢?”
“我?”葉芷彤托着下巴,“我一開始是被朋友拉去的,說好了隻去一次,結果後來她找不到其他搭子,每次都哭着喊着求我一起,就慢慢習慣了。”
肖酉安點點頭,暗自感慨這倆姑娘真牛,娛樂圈水深火熱,光是忙工作都顧不過來了,她倆還能抽出時間重裝徒步。
吃完飯放下碗,他又無意瞥到那頭端着碗發呆的付己昂。
篝火映在他眼裡,像未幹的淚光。
看着可憐巴巴的。
他站起身,湊過去在付己昂身邊坐下:“身子不舒服?”
付己昂搖搖頭:“沒事,不用管我。”
試探再次以失敗告終,肖酉安也隻好轉過身,跟付己昂一起盯着篝火中噼裡啪啦燒着的樹枝。
那頭其他人也很快吃完飯,肖酉安正想着不能再讓兩個姑娘洗碗,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身邊的付己昂就已經先一步站起身開始收碗:“我去洗吧。”
“不……我來。”肖酉安也連忙蹦起身開始收拾另一邊的碗筷。
付己昂沒阻攔,但也沒跟他說話,隻是默默收好自己面前的那份,見他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往剛才的湖邊走去。
肖酉安不放心,抓過包裡的洗滌劑跑着追上他,連拉帶扯地把那人懷裡的碗筷全搶了過來,不由分說就往湖邊沖。
付己昂拗不過他,隻默默跟在身後。
湖邊還是跟剛才一樣安靜,身後營地節目組收工的嘈雜聲遠遠傳來,跟隔了層膜似的,聽不真切。
礙于胸口懸着的GoPro,肖酉安也什麼都不敢說,沉默地埋頭猛猛搓碗。
一通忙碌完畢,晚上休息時節目組終于派人來取走了他胸口的GoPro,肖酉安松了口氣,跟猴子摘了緊箍似的蹦了好幾圈。
還沒蹦夠,鑽進帳篷一瞬間便僵住了。
帳篷裡頭不知什麼時候挂了個黑洞洞的攝像頭,挂在高處直直對着他,跟個槍口似的。
這侮辱性質也太強了,把他當囚犯嗎?
身後簾子一動,付己昂走了進來,卻隻是淡淡瞥了眼攝像機,面無表情地開始整理睡袋。
肖酉安總覺得對不起他,穿上鞋一掀簾子重新出去了。
導演組的帳篷離他們有一段距離,他怒氣沖沖一通走,走到一半迎面撞上了巡帳篷的甜面醬。
“怎麼回事兒?”甜面醬眯着眼睛,拿手電一閃他,“不想睡你來巡帳篷。”
“不是。”肖酉安壓着聲音咬牙切齒道,“節目組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往帳篷裡加攝影機?明擺着要羞辱我?”
“……什麼?”甜面醬皺着眉。
“懷疑我,覺得我有問題,要監視我,我認了。”肖酉安回身指了指帳篷,“那付己昂沒惹你們吧?你們有沒有想過他會不舒服……”
甜面醬突然啧了一聲,沒拿手電筒的手一抽他腦門:“二愣子,開動員會的時候耳朵丢房間裡了?”
肖酉安捂着腦門,有些愣:“啊?”
“還記得嗎祖宗,咱們這是cp綜藝。”甜面醬看着他,“動員會上說了,這次每組cp帳篷裡都會有攝影機,平時開着,涉及隐私的話自己遮住,你是不是沒聽?”
肖酉安張着嘴呆在原地。
再次回到帳篷,付己昂已經關了燈睡下了,掀開簾子黑漆漆一片。
他抿着嘴唇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後輕手輕腳地摸黑在自己位置躺下。
湖邊很安靜,連風聲都沒有。
付己昂背對他一動不動。
肖酉安能感覺到他今天狀态很差,想開口問,但礙于那邊明晃晃挂着的攝像頭,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心裡一陣發堵。
聽着自己的耳鳴聲躺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靈光一閃,翻身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飛快地發了條消息。
-哈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