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風不甚刺骨,像是那纏連着骨肉帶出血漿數千的刀刃,割在皮膚上,惹得人生疼,卻也無可奈何。
回家并沒有花上太多時間,也許是因為那個小小的願望,親愛的風信子花也在這無人的世界中得了實體,他也終于得以抱起這一隻小小的玻璃鳥兒,帶着他回到他們熟悉的住所。
指紋鎖在少年的按動下應聲而開,家裡仍是記憶中的模樣,不算大的小院子,不算精緻的小房子,對于勉強稱得上富有的父母而言,可能這也是他們這一生的一大驕傲吧。玻璃鳥兒這樣想着,指尖拂過冰冷的金屬門,他深深地咽下口氣,扯出個勉強的笑容:
“家裡,總感覺……比外面還要冷啊……”
少年這樣說着,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畢竟說到底,自己這一個晚上都穿着睡衣,若不是那白繭擋了風寒,風信子先生的懷裡更是暖烘烘的像個火爐,自己恐怕早就感冒了。
見鳥兒凍成了這副顫顫巍巍的模樣,風信子先生不由得歎了口氣,他脫下身上的風衣,披到了對方身上,而後又自然而然地将少年攔腰抱起,像拎起一隻發着懵的小雞仔:
“穿着睡衣就出來,該說你什麼好啊……趕緊換下衣服,别感冒了。”
話音未落,“小雞仔”便被丢進了床鋪的懷抱,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抗議,回應他的就是一口冷冰冰的閉門羹。
“暴力狂……”
“我聽得到——說話注意點,小崽子。”
見自己的嘀咕都被聽得一清二楚,小孩兒還哪敢跟管飯的家夥貧嘴,隻得蛄蛹着挪進了被子裡,又被凍得渾身一激靈,當即沒了動靜。
原來自己的生命……隻能持續到十八歲的那一天嗎?
回憶着那位神明大人與自己說的話,少年又把腦袋蒙進了床鋪裡,直到險些窒息才堪堪擡起了頭。論誰知道自己在幾年之後必死無疑,甚至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後,心裡肯定都會有那麼點不舒服,哪怕是說着那一份思念的玻璃鳥兒,也不能免俗。
他也會想着“憑什麼偏偏是自己”這樣的歇斯底裡,也會迷茫的尋求過去的痛苦所存在的意義,但是,在看到悲傷的風信子先生後,這一切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了吧。
想想看吧,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會有一株小小的風信子花會銘記自己的人生,銘記自己許下的每一個願望,為自己悲傷,為自己流淚,光是這樣……自己似乎就已經比别人強上很多很多了吧。
也許自己的人生,注定隻能夠在平庸的時光中度過,最後化作小小的一粒沙,一粒碎玻璃,消散在這苦澀的人世間;可能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這就是自己必須品味的那一份“缺憾”,自己隻是一隻玻璃鳥兒,振翅高飛的一瞬,身軀也會分崩離析。
但平庸又如何呢?自己卻也是這世間的一粒塵沙,這一粒灰塵啊,會化作小小的種,在虛無中埋下通天的心之樹,自己用以血肉靈魄,換得一片世間的恒長久遠,祈禱一片太平盛世——
看啊,看我也是這樣熱烈的盛開過,綻放過,我的思念,我的愛,最後都會在飄零的落葉中回到這思慕着的世間,每一份未曾實現的願景,都會在未來一點,一點的成為現實。
也許是因為風信子花的那幾滴眼淚,玻璃鳥兒想通得異常快,可當他走出神明的障眼法,走到那花兒的身側時,他想到的不是什麼大義,不是什麼為了蒼生死而無憾的可笑大話——
他想到的,僅僅隻是一句簡單的、自私的請願:
請不要忘了我呀……記得我久一點,再久一點吧。
你我都曾是一條苦路上的同行人,請為我多流下幾滴淚水吧,就當作是……我在這世間最後的留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