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灰也不慌,繼續道:“大人容禀,這些首飾上刻有特殊标記,可否與筆墨紙硯,容民女畫下來核對一番。”
刺史點頭應了,吩咐人各自給阿灰與沈大郎紙筆,叫他們畫下來。
沈大郎連連反對:“大人!草民一屆男子,買了些首飾就是要送給妻妾賞玩的,如何會仔細看那首飾長什麼樣?依草民說,就是那顧老五偷回家後,叫顧大娘私下裡佩戴,她才會這般熟悉。”
小吏搬書案搬到一半,又去看上頭刺史的意思。
“顧大娘,你怎麼說?”刺史也不急,喝了一口茶,心裡正盤算要怎麼拿捏這個小娘子。他要樹立清名不假,他心裡就是想着靠民間的聲音為林家多增一些可能。
可想要顧大娘心甘情願的替他家女孩送押回京做罪奴也好,砍頭也罷。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帶一具‘林蕙柔’的屍首回去,平白招人眼。
旁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關皇後身邊有一個心細如發的内官存在。讓顧大娘跟着林家人一起判罪還能少惹一些眼,若是一具屍體,必定會讓關皇後下令細查。
林家當下,最禁不起的,就是一個“查”字了。
阿灰不急不忙,向刺史懇請:“可否容民女問沈大郎幾個問題?”
刺史點頭。
“沈大郎,這些首飾是你何時從何地購入,可有憑證?”
刺史放下茶盞,心道隻識過幾個字的八歲女娘,竟從始至終不卑不亢,有理有據,怕是不好拿捏。
自己恐怕要借她這份為父伸冤的孝心,才能拿捏此人。
沈大郎如何說得上來,推說胡亂買的,早就忘記了。
阿灰又質問:“既然不記得,為何就能斷定這些是沈家的東西?”
沈大郎後背冒汗,支支吾吾,又耍起無賴:“定是你私下裡看到過,才來誣陷于我!”
此後無論阿灰追問幾遍何時何地買的,沈大郎都說忘了。
“大人容禀,民女幼時被拐子帶走,這些年輾轉謀生,近日才回到姑蘇。找到親爹家裡,一回家見到的就是爹的屍首,娘的嫁妝已被搶走。試問兩三年不曾歸家,民女如何在此事上作假?”
刺史的身子又坐直一些,對阿灰多有幾分另眼相看。
阿灰又說:“有當票為證,我娘的嫁妝在顧家已有多年。若是沈大郎家裡的東西,為何沒及時發現,反而多年後又尋到我家裡,斷定是我爹偷的?”
沈大郎無言以對,但卻有恃無恐:“你爹一個爛賭鬼,你娘一個洗腳婢,往日靠我家好心雇他們夫婦做事,哪有錢買那些貴重的?”
刺史也問:“顧大娘,你還不曾說你娘的嫁妝從何而來。”
阿灰便說:“我娘是青州富戶家裡的家生婢子,外祖舅舅都在青州富戶家裡幫工。母親随着小姐嫁來姑蘇,自身攢了些積蓄。出嫁時得主家、娘家一些添妝,嫁妝自此豐厚。”
沈大郎突然抖擻起來:“大人,那個洗腳婢的确是我娘子從家帶來的。可要說什麼貴重的添妝,我怎從未聽說過?”
刺史瞧他一眼,立刻讓人去沈家要賬本。曆來富人家中貴重首飾都有存檔,不管是弄壞了還是送人了,賬本上自有記錄。
沈大郎面上卻有得意之色,自信不會在此事上遭人拿捏。阿灰垂下眼眸,似有思量。
刺史看在眼裡,心中又定三分。轉而問阿灰:“既如此說,你爹娘都在富戶家裡做事,簽的是死契還是活契啊?”
按照律法,主家打死奴籍下人,隻有當無故虐殺,或是親屬執意告官時,才有可能被判處杖刑或是徒刑。
但因身份懸殊,主人家的過錯大多都是被輕輕放下。
阿灰呈上戶籍文書:“回大人的話,家父與家母皆已贖身,是良籍。”
刺史暗自皺眉,富戶打死良籍百姓,嚴重是可以判死刑的。
眼看沈大郎一副快被吓尿的慫樣,眼瞅着案件明朗。刺史心裡暗忖該如何借此案拿捏顧大娘。
恰好此時去典當行的小吏回來,言說當初顧老五到期不贖,那些東西已經賣出去找不到了。至于當票,店家還需要再找找。
刺史又将阿灰畫好的标記圖案放好,已經核對過,無誤了。
許多證據要時間等候,譬如典當行存檔的當票與仵作對屍身檢查,既然受害者家屬沒有談妥,于是刺史便判此案明日再審。
至于沈大郎,因他打人的事闆上釘釘,就被暫時收押到牢裡去。
阿灰說不上挫敗,心裡卻也悶悶的。
其實隻顧老五遭沈家人一頓毒打不久斷氣這件事,隻肖确認打人為真,就能判沈少東家殺人。側重點在于是否為蓄意殺人,死刑不一定,但一衆參與的人挨闆子判徒刑是闆上釘釘的。奈何阿灰與圍觀百姓都不懂這個理,才又拖延了時間。
出了衙門,大郎娘回頭看一眼威嚴的公堂,又抖擻起來,指着謝過街坊跟着她回家的阿灰刁難:“如今你爹也死了,我一個寡婦,養你弟弟都難,你要留在家裡,就得幫我浣洗衣服賺錢,再不濟出去做工。”
“還有那些嫁妝……”她的聲音有點吞吞吐吐,不過說她不眼饞那些金啊玉的肯定是假的:“你年紀小,我給你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