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某戶人家似乎正為亡靈舉行送别儀式,那似有若無的哭聲,就這麼鑽進了耳朵裡。
“嗚嗚嗚……”
“阿浩,你走得不明不白的,讓媽媽怎麼辦啊……”
“阿浩,你能聽到爸爸媽媽的聲音嗎?回來看看爸爸媽媽好不好……”
“孩子啊,如果你能聽到爺爺奶奶的聲音,就回來看看我們,讓我們知道你的身體在哪兒,我們也好找不是?唉……”
樓下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哭喪聲,透過廚房半掩的窗棂,悄然侵入程雪的世界,讓她的心情瞬間沉入谷底。
氣氛跌入了谷底。
她的世界像是一面鏡子的鏡子,瞬間被錘子砸得粉碎。
“一天天地,這是在幹什麼啊?天都沒黑就在哭,這不是擾民嗎?”
她不滿地嘀咕着,用力關上了窗戶,仿佛這樣就能将那些不祥之氣和心中的陰霾一并隔絕在外。
郁郁寡歡,看鍋裡還在炖肉,程雪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打算給閨蜜打個電話。
“——”
沒一會兒,閨蜜的手機撥通了。
“喂?阿晨嗎?是我啊,程雪,我跟你說啊,我今天可太倒黴了!”
程雪歎了口氣,右手拿着菜刀在砧闆上輕輕滑動着水痕,左手拿着電話,對着電話那頭的閨蜜便開始抱怨起今天的煩心事。
“我老公突然跟我說要去出差,然後把一堆事情都抛給我,我才把孩子從學校接回來,回到家發現鍋差點糊了!你說離譜不離譜?我家樓下也不知道死了誰,在那邊哀樂大作的,我現在跟你說話都得大點聲,不然我這聲音得被那個哀樂給蓋過去……”
人總是要有一個情緒的宣洩口。
有些人遇到煩心事時,會自己調節自己的心情。
而有些人遇到煩心事,則會選擇尋找自己可以信任的人,撒撒氣,抱怨一下,似乎這樣就能減輕心中的壓力。
程雪便是後者。
“唉,阿晨,我現在啊,可懷念以前沒結婚的日子啦,你還記得我們上學的那段時間嗎?我們天天計劃出去玩,去過沙灘、雪山,還有森林!現在想想,那真是我最懷念的日子。真的,結婚幹嘛呢?自由自在不好嗎?”
程雪轉過頭,看向了廚房的窗戶。
似乎這扇小小的窗戶,也阻隔了自己無拘無束的幸福。
她被“囚禁”在了這裡。
她就像是籠中鳥。
囚禁她的,是生活,也是她自己。
“阿晨,你說你,沒有結婚,沒有生兒育女的,現在多自由啊,每天一個人來來去去的多好啊,唉……我就不一樣了,我那老公也是個半天悶不出一個響屁的,你說我怎麼找了這麼一個倒黴男人?我這滿肚子苦水,隻能找你倒一倒,我這婚跟假的一樣,就是找了個同居的室友罷了。”
程雪拿着手機,絮絮叨叨地說着。
她擡起頭看向了窗外的天空。
天色仿若一位年邁的畫師,手中的畫筆蘸着越來越濃重的墨汁,一點一點地将澄澈的藍天塗抹得暗沉無光。
起初,那如輕紗般的薄雲還透着絲絲縷縷的金黃,是夕陽在做着最後的掙紮,給雲朵繡上了金邊,可轉眼間,最後一抹夕陽也仿若精疲力竭的旅人,拖着沉重的步子,緩緩沉入山的那一邊,隻留下一道略帶憂傷的橙紅色餘晖,短暫地勾勒出山巒起伏的剪影。
不多時,這僅存的微光也被洶湧而來的黑暗徹底吞噬殆盡。
城市的大街小巷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蒙上了黑布,原本清晰可見的建築輪廓變得模糊不清,路燈一盞盞亮起,卻好似散落在夜空中的孤星,難以驅散這濃稠的黑暗。
擡頭望去,墨色如潮水般蔓延至整個天空,霸道地成為這片城市上空唯一的色調,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風在樓宇間穿梭,發出嗚嗚的聲響,似是黑暗奏響的序曲,宣告着夜晚的統治已然來臨。
像極了人生的寫照,總是在疲乏無力之間逐漸日薄西山,逐漸走向黑夜。
程雪歎了口氣,調整了一下站姿,她靠着廚台,雙腳交替着支撐自己的身體。
“對了,阿晨,我今天去接孩子,好像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男人,那個男人說什麼‘我在看着你’之類的話,然後就轉身走了……怪吓人的,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什麼來頭,我感覺不太對勁。”
“咕噜咕噜……”
就在這時,鍋蓋被鍋裡的熱氣頂着沸騰着“咕咕”作響,這聲音打斷了程雪的思路,她看向了竈台,這才發現自己忙着煲電話粥,竟然忘記了鍋還在爐子上煮着。
“不好!”
程雪放下手機,忙上前關小了火力,她下意識地想拿起鍋蓋,卻冷不防被燙了一下。
“啊……”
她叫了一聲,手上的鍋蓋也應聲掉落在腳邊,鍋蓋上的湯汁如細雨般灑落在她的拖鞋上,留下斑駁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