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就算是年華不在,也讓人覺得優雅可親。
如果她能瞧見沈婳伊安然活到那樣的年歲有多好,她也許一樣仍想愛她,愛她生了細紋衰老的眼角,愛她開始冰涼起來的手,愛她身上有關于歲月的一切。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如今幾歲了?家中父母可還安好嗎?”沈夫人看着王好好問道。
“小女名喚王好好,自幼便是棄女,被師父收養後才留在了同濟堂,今年廿五了。”王好好淡然自若地答複着。
沈夫人聽罷後便垂眸沉思起來,赤紅霄明白她的心中在醞釀情緒。
前幾日她們見到老管家時,便和他商量好,讓沈夫人到時借着同王好好眼緣的份上收她為義女,沈玉謹假死後,王好好正可借着這層身份來安置沈夫人。
沈夫人畢竟隻是個不管事的後院婦人,想來也掀不起什麼風浪。沈玉謹一死,趙萬熠就算是看在王好好的份上,應當也不會介意沈夫人的去留。
沈夫人沉默半晌,忽然對着她顫巍巍地問道:“你的左肩膀上,是否有顆紅豆大小的朱砂痣?”
此話一出,屋内所有的人幾乎都吃了一驚。赤紅霄把王好好驚異的神情收進眼中,她少有這樣吃驚的時候,就仿佛已經被沈夫人一語中的地猜到了。
赤紅霄萬沒想到這場認幹女兒的戲碼能突然生出這個話頭。
沈夫人見她驚異,語氣也激動了幾分:“姑娘能否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屋内除了在床上安睡的沈玉謹外都是女子,床邊的床幔也早都放置了下來。眼下這場景還算私密,王好好糾結了片刻後,終究還是緩緩掀開了衣領。
隻見她象牙般白皙的左肩膀處,正有一顆醒目的朱砂痣。
王好好合好了衣領,沈夫人轉瞬跌入進滔天般複雜糾葛的情緒裡,悲喜交加到難以言語。她好半晌才從口中抖出含着哭腔的言語:
“婳音……是我的婳音……是婳音回來了,你果然是她……”
沈夫人這番舉動讓她們全都陷入了迷惑之中。赤紅霄最先反應了過來,耐心地詢問道:
“沈夫人,婳音是誰。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堂主和沈夫人原就有淵源嗎?”
沈夫人牢牢抓着王好好的胳膊,激動之下直接把她摟進了懷中。在旁服侍的侍女見沈夫人挨在王好好肩膀上淚眼迷離,也勸解了她好一陣子。
沈夫人摟抱王好好的姿态就如同是在危難關頭護崽一般,緊抱着她不肯撒手。王好好在沈夫人懷中不知所措,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反應。
“這世間果然不會莫名有和婳伊這般相似之人,你果然是我的婳音。這麼多年了,沒想到娘還能活着見到你……”
沈夫人雖未曾解釋其中緣由,但赤紅霄也猜出了個七七八八。她老早就猜測過沈婳伊與王好好是否會是姐妹,可真親眼所見時,她仍不免為此事吃了一驚。
世事無常,所有的機緣巧合都出乎意料。眼下沈夫人重見愛女,本就情難自控。
赤紅霄不忍當下分開她們母女二人,隻得在一旁候了許久,直到沈夫人的淚水漸收,慢慢地平複下來。
“當年我二度懷有身孕時,得知了娘家裡一位故人的消息。此事要緊,當時我也顧不上腹中孩兒已到了要足月生産的時日,帶着人離開大沽去了就近的北塘。”
“誰知我們在回來的途中竟遭遇了歹人,那些歹人與我們素有舊仇,我在颠沛流離中又恰好要臨盆了,産下了一對孿生女兒。在那之後我們急于逃命,一時慌亂下女兒也不慎丢了一個……”
“之後我們雖然也在沿途附近多番派人找尋,但終究是一無所獲。老爺同我說尋了這般久都沒消息,這孩子想必已經死在了仇家手裡,回天無力了。
我們最後隻得放棄。但沒想到,真沒想到居然還能活着再見……”
“婳音。”
沈夫人把當年往事吐盡之後,拉着王好好的手仍是一陣動容:
“不是我們故意要丢棄你,而是當年事出突然,實在沒想到你還活着。我們一樣給你娶了名字,也曾盼望能把你找回。你不要怨娘,不要怨娘……”
沈夫人重見失散多年的愛女,情緒也跟着起伏不定。她說到傷情處,不自覺又把王好好攬在懷中。
王好好聽罷了她的故事後并沒言語,她一臉淡漠的樣子襯得沈夫人的哀傷都更深了幾分。
這場重逢的戲碼雖沒有母女相泣的畫面,但赤紅霄明白王好好的冷漠是出于茫然。陡然間見到的生人竟然成了至親,也許換成誰都要無措起來。
沈夫人正抱着王好好傷情之際,床幔内忽然飄出了一個虛弱的聲音:“娘親……娘親,你怎麼哭了……”
那聲音好如碎玉輕響,把衆人的思路頃刻間全都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