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目前開設的所有樂坊全都是朝廷的授意。我雖不能輕易處置,但也不想把招牌挂得太顯眼,這不利于我們後續做買賣。”
“那夫人是鐵了心之後要做商人生意了嗎,這陣子你都沒讓姐妹們練琴了。”
“我們開樂坊本隻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我不想讓她們再去練賣笑彈唱的技藝了。”沈婳伊轉過身子來,很是認真地看着她。
“你知道嗎,夜衛一開始改為樂坊司後,收那些姑娘就别有用途,是你能想到的所有不堪的用途……”
“直到交到我師父手上時,一切才徹底轉了好。我師父說,她憐憫那些身不由己、受人所控的女子。哪怕擺布那些姑娘能為她帶來天大的好處,但她也從未那樣做過。”
“她說,她這輩子隻在這一處地方犯傻。不計利益,不求好處,隻圖心安。”一提起已經故去的師父,沈婳伊的臉上早已沒有悲傷。
每提及她,她的臉上總是在笑着,神色溫柔,就仿佛是在說這世上最純淨最輕盈的好事。
“她說,真正行好事的人事後是不索求回報的,如果索求了,那就是利益交換。那不是做好事,隻是說得冠冕堂皇罷了。
她說看着那些姑娘笑的時候,看着她們自在随心的時候,她的心裡很開心,這就是她做下這些好事的意義。不是為别人做的,是為自己做的……”
“你師父真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赤紅霄聽過了她師父與她娘親之前的那點舊事後,便感慨她師父是個心思豁達且清醒的人。她師父的心中定也有廣闊天地,哪怕她這一生始終孑然一身,未留子嗣。
但她心中的這點空靈剔透,心中所裝下的這些山河,一定也以别的方式,始終延續,始終相傳。
“是啊,可是她從不自诩自己是好人,也不覺得自己值得贊頌。”
沈婳伊的眼眸不知何時已經淚光斑駁,但她的臉上仍是在笑着:
“她隻說自己是癡人,很癡傻的人。癡傻到明知沒有好處,哪怕隻會添負擔,她仍是願意為此堅持下去。所以她離去的時候,很難過……很難過……
她說就好像老天也笑她這樣做其實是癡傻,本沒有意義,所以得不到善果……”
“怎會如此呢!怎會無善果!”赤紅霄頓時不平起來。
“不可能無善果,如果老天爺真開口說,她收留姑娘的行為是癡傻,那就是老天也不對!我索性一腳上去把老天踹翻了,我們自己去做這個老天!”
沈婳伊被她這番激動肆意的話逗得笑了出來,一時無話。
赤紅霄握住沈婳伊的手,很是認真地想安慰她:
“一定是有善果的。正是因為她這一生這樣多行善事,所以才能救下夫人的娘親,才能給這世上留下夫人這麼好的人,還引着夫人這麼好的人到她身邊,延續她的遺志,把所有千瘡百孔、已至絕境的事情都修補過來。”
她說到動情處,早情不自禁地開始親吻起了她的手。曆經了幾年的歲月,她手上老繭的痕迹好像仍有存留。
她們的手上早都或多或少地結出了老繭,那是柔軟脆弱的肌膚上生出了堅強與決意,引着她們在天地之間,堅韌而鮮活地生存下去。
“謝謝你,紅霄。”
往常她不留餘力地誇贊她時,沈婳伊總要推說她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那是含了愛意的恭維,并不是客觀與公允。
但是這回她沒再推诿回避,她飽含着深情在注視她。
兩人陷入到同一片深情愛意中,世間萬千所謂客觀與涼薄的公允話,都不能揉碎她們當下的這份暖意與溫情。
“我的目标絕不隻是把回了教坊司的姐妹們都接出來,我想完成我師父都未曾想到的事。
我想帶着她們一處回我的商幫去,給她們留出各種各樣的位置,讓她們都能靠自己的本事有所得所依。她們再也不用做讨好别人,隻能用姿色賣笑的事了。”
“所以這陣子夫人做生意的時候,才總想帶上她們嗎。”
“是啊,我知道她們每個人的才幹才能都不同。有能耐的我給她們留重要的位置,沒有太多能耐也沒關系,隻要願意做事,我一樣有位置留給她們。
她們可以在我這兒得個飯碗,不用再去谄媚讨好,不用再怕孤苦無依了。”
“畢竟聖意難測,就算日後樂坊司真的興複了。誰又能保證聖上之後不會又改主意,覺得我們累贅,覺得我們應當散去呢。
我們自己也要想辦法活着,不仰仗任何人也可以活着。我不想把所有的一切賭在這難測的聖意上了。”
沈婳伊把即将要溢出眼眶的淚水抹去,幾乎笑得有些自嘲:
“紅霄,我也幹蠢事了。哪怕現在連人都沒救出來呢,我就已經開始想着各種蠢事了。一定要有人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