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司執,這麼急匆匆的去哪?”
尤辜雪擡頭看去,扶她的人居然是風靈兕,他的左臂還有些白布,顯然是先前掉下馬,沒有恢複好。
她趕緊立好身子,對他恭敬的行禮:“下官見過五殿下。”
風靈兕生着一雙桃花眼,容貌頗具特色,在皇子中也好辨認,他收回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這丫頭自從當上司執以後,一直是朝中臣子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他以往也隻是聽聽,心裡卻覺得女兒家這樣抛頭露面的不好,很是鄙夷。
直到洛城太子受襲那一次,這女子一襲紅衣,駕馬而來,有着不同于其他閨閣女子的靈氣,衣袂掃過眼前的景象,讓他記憶深刻。
崔仲儒也和他強調過,如今的尤家不能小觑,周家被滅後,白家深的聖心,尤白兩家交好,再加上太子與尤家又有淵源,怎麼看尤家都是他們繼續要除掉的障礙。
可是尤旬在黨争這一塊,從來也不明确站隊,所以,崔仲儒才沒有着急對尤家下手,況且,尤家女兒多,白家再想與尤家聯姻,那也隻能娶一個。
崔仲儒建議他可以從尤家的女兒裡下手,若能與他們聯姻,也是一個化敵為友的良策。
眼瞧着他一直盯着自己發呆,那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貨物一般,讓她渾身心的不舒服,但礙于他是皇子,尤辜雪不好拂了他的面子,隻能出聲詢問:“殿下,您還有事嗎?要無事下官就先忙了。”
“尤司執是要去尋燕大人嗎?”
尤辜雪沒有細品到他話裡的不屑,很直白的承認了:“對,我看殿下是從禦史台的方向來的,燕大人在那嗎?”
本來隻是一句簡單的詢問,卻沒成想風靈兕的臉上滿是嫌惡的神情,他的拇指摩挲着手中的碧玉佛珠串,一副像是在給尤辜雪忠告的樣子。
“尤司執還去找他做什麼?燕大人的那些個秘事,讓人津津樂道了這許多天,尤司執是沒有聽到嗎?”
尤辜雪的眼神在這一刻冷了下來,方才的恭敬之态一掃全無,她的聲音宛如淬了冰一般:“我知道啊,所以呢?”
被她的反問愣住了,她這個反應倒是和其他人不一樣,風靈兕的指尖掐過一顆顆佛珠,姿态矜貴,可出口的話卻實在是配不上他的這副皮囊。
“尤司執是沒有聽完全吧?燕熹是一個被罪臣林言璋掃地出門的棄子,他的母親更是連娼妓都不如,這樣的人根本連科考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入朝為官呢?”
說完這些,他還沒有忘記自己要讨好尤家的本意,順帶誇了一下尤辜雪:“尤司執雖為女子,卻與尋常那些隻會争風吃醋的女子不同,不僅是世家嫡女,更是能成為我大雎朝第一位女官,還是少與那樣的人來往的好。”
風靈兕說的投入,絲毫沒有注意到尤辜雪已經冷若寒霜的臉色,他隻覺得,先前沒有怎麼注意過這女子,隻是一味的覺得她魯莽,而今細看,才驚覺,這女子的樣貌也是上乘,尤其是那一雙靈氣的眸子,從不畏縮,膽大得很。
餘光撇見她臉頰上垂落的發絲,風靈兕頗為暧昧的伸出手,想要替她順一下:“你和我,才是同一種人。”
可手還沒有碰上,便被她毫不客氣的打開。
風靈兕神情愕然。
她拒絕了他?
“殿下,你口口聲聲說讨厭争風吃醋的女子,卻又在我的面前嚼舌根,這行為與那些争風吃醋的女子有什麼不同?”
風靈兕擰眉,臉色難看:“你說什麼?”
尤辜雪緩了緩站着發麻的腳,接着道:“你運氣好,生在皇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有最好的師父教你,識得這天底下的大道理,知道天圓地方,那是你聰明嗎?不,那本來就是你該有的水平,你就該知道這些,就該如此。”
“而燕熹的出身不如你,他沒有師父,沒有娘親,沒有家族,這樣的人卻可以在如今的朝堂與你面對面的共事,你見了面,還得喊一聲燕大人,五殿下,我要是你,應該感到羞愧才對。”
風靈兕從小到大,哪個教他的師父不誇他聰慧靈敏,而如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居然拿他和一個妓女之子做比較,還将他貶低的不如一個妓女之子,他的臉色一陣青紅,正欲開口反駁,又被尤辜雪連珠炮彈似的話給堵了回去。
“燕熹的書房裡攏共有上千本書,每一本他都翻看到書頁變了顔色,每一本都有自己的注釋,每一本他都爛熟于心。”話鋒一轉,尤辜雪有些譏諷的看他,“五殿下在這皇宮之中錦衣玉食的養大,書籍應當是什麼都不缺的,敢問殿下,讀完了嗎?”
風靈兕鮮少的被氣到咬牙切齒,這皇宮裡的書籍,起碼有幾萬本,從出生開始看也不可能看得完,這丫頭是瘋了嗎?
“那他的出身也是卑賤不堪的,足以讓天下人恥笑。”
尤辜雪笑了,那笑意裡有一種不想跟傻子計較的感覺,她好整以暇的雙手環胸:“殿下,你也隻能去攻擊他的出身,除去出身,你哪一點都比不過他。”
話及此處,她仔細的審視了一下他的臉:“你長得也沒他好看。”
“……”
自古以來,評論長相,永遠是最戳人肺管子,風靈兕第一次與這丫頭說話,眼下就被氣的面紅耳赤,差一點頭發就要站起來了。
“尤司執,敢诋毀皇子,你該當何罪?”
“少上綱上線的。”尤辜雪在他要耍身份威風時,給他澆了一盆冷水,“那你诋毀當朝左相,我也可以治你的罪。”
“你!”
燕熹的出身曝光後,皇帝主動給他升的官,這說明皇帝不在乎,他要是現場诋毀燕熹,也就是質疑皇帝的決策,尤辜雪不相信他有那麼大的膽子。
當然,也感謝燕熹,升官升的真是及時。
不想在這裡跟他浪費時間,她還要找人,聽他在這裡又扯什麼身份論,都髒了耳朵。
尤辜雪走了沒兩步,又轉身道:“哦對了,其實換個方向想一想,民間像燕熹這樣的人應該有很多,若是這些人都能被發掘為大雎所用,我朝何愁不能千秋萬代?”
她一遍倒退走,一遍大聲道:“殿下,英雄各有見,何必問出處,大家幾十年後,都是一抔黃土,風一吹,該散還得散。”
绯紅色的身影越走越遠,絲毫不顧及面孔都氣的扭曲的風靈兕,那條被燕熹惡意針對而導緻的斷臂,明明好的大差不差了,可還是疼的很,骨頭縫裡都滲着疼。
朱紅色的宮牆後有着一顆參天的銀杏樹,隻是天氣愈發的冷,枯葉凋零,冷風襲來,樹枝搖晃,将樹上僅剩的那片葉子吹落。
金色的葉子上下搖擺,來回飄搖不定,身世浮沉,卻在半空中落入了掌心,燕熹穩穩的托住了它。
她的話,比封他為左相的聖旨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