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饅頭傷心欲絕,眼淚啪嗒啪嗒打在沈輕随的手背上,哽咽着道出事情的始末。
原來新娘是個苦命人,自小被父親賣到了煙花之地,無名無姓,隻得青樓老鸨随口拟了個名叫做莺兒,生辰八字一概不知。活動範圍就那一畝三分地,直到某天被前去喝花酒的李家少爺看中,這才贖了身,要嫁給他作媳婦。
李大少爺舊時纏綿病榻數載,長久避光而居,身體日漸浮腫,面目也變得猙獰起來,教人見之害怕。病好後性情大變,對下人動辄打罵,各方親朋也都斷了往來,唯獨對莺兒這個青樓女子一見鐘情,死活要娶進門來。
李家二老雖然覺得有辱門風,但到底盼着大兒子能有個後,幾次争執不下,最後還是同意了。
今天,李大少爺剛把莺兒從花柳街大張旗鼓地給擡了回來,歡歡喜喜地拜堂成親,沒成想剛進洞房,就出了這種撞邪碰鬼的怪事,氣得李老爺拿出家法,一邊打一邊罵道:“你個冤家!叫你非要娶那不幹不淨的女人,給家裡招了禍了!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可能是悲傷過度,李大饅頭快被棍子錘成年糕了都沒哼一聲,隻是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戲幕上的新娘人偶,迎風流淚:“莺兒……我命苦的莺兒!”
沈輕随看不過眼了,把手上的人往邊上一掀,兩根手指卡住砸下來的棍子,橫眉道:“你這話也太刻薄了些!‘不幹不淨的女人’?那姑娘難道是自己想被賣進青樓的嗎!”
他眼神凝重地掃過戲台,又在噤若寒蟬的衆人臉上碾過一圈,怒道:“再說了,現在遭了禍的好像隻有新娘一人吧?人家現在生死未蔔,你們呢?是擦破了皮還是蹭掉了毛?不都好好在這待着呢嗎!我還說是你們不幹不淨,她嫁到你家才是倒黴!”
沈輕随現在可是大大要巴結的對象,他話一出,李老爺頓時偃旗息鼓,可又拉不下臉給他賠不是,隻能重重地哼了一聲,給了李夫人一個眼神。
李夫人立刻上來拍馬:“是是是,仙長所言極是,我家老爺也是氣糊塗了,凡人家沒什麼見識,您千萬要多擔待一些!”
她正在這鋪台階呢,不料自家小兒子被寵得過了頭,半點顔色看不來,人來瘋似的舉起手大喊:“我啊我啊!我的手上破了好大一塊皮,現在還在流血呢!爹,娘,你們看呐!”
沈輕随:“……”
簡直都有點後悔救他了。
一道冰藍色的光閃過,宋湖的劍“欻”地抵在他高高揚起的手上,語氣森然:“那就讓你再流多一些好了。”旋即一劍劈下,“砰”的一聲,一對豬蹄平安落地。
院中頓時響起殺豬一般的慘叫。
李家二老一時間看呆了,不敢相信這些仙人竟然會跟他們凡人動手,李夫人當即捧着小兒子缺斤少兩的胳膊大喊起“命苦”來,李老爺則長袖一甩,怒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我兒何辜,他才十三歲,根本就不懂事!”
沈輕随也被這一幕驚到了,他原本以為小丫頭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真會動手,這下回去肯定要被掌門師兄給批死了!
“十三歲,不懂事?真是新鮮。”謝負塵在旁邊無聲無息站了半晌,聞言冷聲道,“我十三歲的時候已經投軍禦靈,大名鼎鼎的曲氏楊柳鞭,我挨過數百次,手腳全都斷過不止一回,令郎這又算得了什麼?有時候,人就是要為自己的‘不懂事’而付出代價的。”
沈輕随本來都已經彎下腰,打算把那對豬蹄撿起來給小東西安回去了,聽到謝負塵這麼一說,頓時把這事忘到了九霄雲外,滿腦子都是他們當年在雪中初遇的情景。
禦靈軍這種地方,進來的都是皇家貴族的寶貝,往來交流看的不是對方這個人本身,而是其背後錯綜複雜的勢力。
别看他們年紀不大,心眼子可一點都不少,從小在爾虞我詐的環境裡長大,欺軟怕硬扒高踩低玩得那叫一個信手拈來,謝負塵又是因為那種原因進去的,少不了被刻意打壓。
他要是夾着尾巴些做人,好歹不會混得這麼慘,待風頭一過,大家也記不太起他這号人了。偏他生了個不知道拐彎的臭脾氣,牙尖嘴利從不饒人,有仇當場就報,絕不隔夜。
那些身嬌體貴的蠢貨當然沒有一個打得過他,一開始吃了不少這塊硬骨頭的虧,但他們上面還有曲柳罩着。
花湖洲欽點的禦靈将軍可不是繡花枕頭一包草,那是有真材實料在的,一柄楊柳鞭威力極大,打在身上不見印子,卻像鋼針挫骨一樣,直直痛到五髒六腑裡去,十鞭下來,脊骨隔着肉被抽斷的都有。
而謝負塵他,竟然挨了數百次。
沈輕随一下子心疼得不得了,幾乎想把他揉進懷裡好好疼上一疼,走過去将他手臂輕輕一攬,拍着背怨道:“以前怎麼不說呢,萬一留下後遺症怎麼辦?”
他既怨曲柳這厮趨炎附勢不辨是非,又怨這傻孩子當時也不趁機告告狀,好狠狠出口惡氣,可怨來怨去還是隻能怨自己,沒事虐什麼男主啊,兜兜轉轉還是虐回自己頭上來了,直恨不得給自己來兩巴掌。
謝負塵沒想到随口的一番話竟然叫沈輕随給聽進去了,人被懷微君的胸口緊緊貼着,平常隻能遠遠聞到的清雪氣息近在咫尺,手腳一僵,動也不敢動,滿口伶牙俐齒都被他混着唾沫咽了,磕磕巴巴說不出話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李老爺看他們非但不給說法,還當場演起合家歡來了,氣得胡子哆哆嗦嗦:“你!……好好好,你們是仙人,我兒肉體凡胎,哪有資格跟你們比!”
“老爺!”李夫人凄厲地哭道,“就少說兩句吧,你看孩兒這手可如何是好啊!”
沈輕随眉頭一蹙,把懷裡的人放開,轉頭問風天陽道:“你武妹妹那套金針帶了沒?”
風天陽摸摸胸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