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詢問般看着姚銳的眼睛,幾乎要被那片深海吸附。
美則美矣,到底還是太深沉了,稍不留神就會溺死在那片汪洋。
“三公子,能借一步說話嗎。”姚銳勉強扯了扯嘴角,好像是在詢問,語氣又格外平靜。
姬開稍微愣了一下,随後笑着朝他行了一禮:“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一塊兒出了門,姬開交代門口處的兩個侍衛走遠了一點,看着姚銳的臉,忽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十幾年過去,早就是物是人非了。
“殿下……”
姬開正要開口寒暄兩句,問問姚銳的心疾恢複的如何了,又立時被後者打斷:“現在,煩請公子給我闡述一下吳王去處理的案子吧。”
“……”姬開擰起眉毛,又很快舒展,含着半分笑意,“殿下,我素來遊離朝政,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别跟我裝傻。”姚銳掀起眼皮,隻涼涼開口,“你知道我來做什麼,就不知道把卷宗整好呈上來?”
“我真不知道啊,殿下。”姬開臉上的笑幾乎要挂不住了,一雙眼睛眨了又眨,彰顯自己的純良無辜。
他确實和吳王讨論過姚銳的目的,二人一緻認為姚銳是借着探案來幹涉吳國政治的,哪裡想過他真是來辦案的?他要真是來辦案的,自己這毫無準備的,豈不是騎虎難下?
“你最好不要讓我說第三遍。”姚銳定定盯着他,雙手環臂,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姬開和姚銳有舊時之歡,自然知道這位皇子的脾氣,十二年前就是這個樣子,現在接受了皇權的熏染甚至還變本加厲了。
他真不知道案子的具體情況——先不說他表面功夫做的夠好,對朝政确實是愛答不理的狀态,即便他想去打聽,案子也輪不到他去聽啊。
正在姬開焦頭爛額一籌莫展之際,他方才派下去的貼身太監同福回來了。
“公子!大王已經到樓下了!讓您勸二殿下稍作等候呢!”同福遠遠站在樓梯上,完全沒注意到隐沒在欄杆陰影裡的姚銳,隻在底下呼喊着。
想來姬開和下人的關系很是不錯。
吳王對案子了解的肯定比姬開更多,姚銳暫且揭過了他的“罪行”,隻瞪了他一眼,留下一句:“公子開,以退為進絕非良策。”
旋即他便拎着衣擺下了樓梯,徒留姬開一人在門口處苦惱哀歎。
他也不想以退為進。可太子什麼都不做就有一群人替他沖鋒陷陣,他不争不搶便沒别的出路,锱铢必較又鬥不過太子。
吳王和王後還在一樓停留。
他們不急着上樓去,正在和架着鍋子給乞兒施粥的那個小二交談着什麼。
吳王餘光見到姚銳下來,便和煦地笑了笑——比起姬開那看着就虛假的笑意好看太多。
王後還在和那小二說話。
“吳王,幸會。”姚銳施施然朝着吳王行了一禮,“嚴小姐失蹤一案,大王想必也有所耳聞。我聽三公子說,您也在追查一起失蹤案,可否告知細節?”
吳王笑着回了一禮,并不急着回答,隻從袖子裡掏出了一隻白瓷小瓶,遞到姚銳手中:
“當初在齊國時,我受了陛下不少恩惠。殿下也與我親子無異。聽聞殿下過來,這早讓人從阖闾城求來的藥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多謝吳王美意。”姚銳接過瓶子,再次行禮。
“我追查的案件想來與嚴小姐一案無關。”吳王微微笑着,拉了王後一把,好讓她離那口大鍋遠一點,“我追查的案件——人牙子已經落網了。午時剛去提審,因而誤了時辰。”
這個結果顯然不怎麼令人滿意,他有些不甘心,隻好繼續追問:“敢問吳王,犯人與三山教有關嗎?”
吳王的臉色起了一點微妙的變化,王後也是擰起秀氣的眉毛,二人對視一眼,旋即吳王開口道:“沒有。”
他們不知道姚銳查到了什麼地步——吳國王室雖說沒有信徒,可劉政通與王室牽扯頗深。吳王留着他另有用處,暫時還不想讓姚銳一鍋端了他。
姚銳颔首。
這兩人神色有變化,雖然極其微小,頃刻便被久經官場的主人掩埋下去,但足夠表明他們的态度了。
能讓吳王這樣的人物變臉,看樣子三山教露出水面的不過冰山一角。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吳王了。”姚銳微微笑起來,換上在長輩面前謙恭溫和的面容。
宴會就是針對姚銳做的,主角走了,公子們都三三兩兩趴在欄杆上往下張望。
姬開聽見姚銳好像要走,馬上拎着衣服下了樓,喊住了姚銳:“二殿下,留步啊!”
姚銳心想自己也沒說要走,這人叫自己留步做什麼?
于是很是奇怪地回了頭,問道:“公子還有事?”
姬開實在說不出來“求你幫我踢掉太子允”這種話,在吳王期待的目光下憋了半天,才硬邦邦說道:“您還沒挑做公主副手的将領呢。隻怕我們挑出來的殿下不滿意,還得您親自甄選才好。”
吳王皺起眉頭,歎了口氣。
姚銳擡起頭,在趴在欄杆上的幾個公子臉上依次掃過,又想起九裡香遞來的情報,信手指向最年輕那個:“就他了。”
其他公子如釋重負般的吐出一口氣,陸陸續續下了樓,各自回家了。徒留被指定的、真的是紙上談兵都不會的公子琰在原地發愣。
公子琰與姬開一母同胞,都為王夫人所出,平日裡又飽受寵愛,不算是有力的對手,但他背後的勢力實在不容小觑。
“殿下,已經很晚了,不如暫住在我府中——”姬開再度浮起輕松的笑意來,“明日再啟程回去也不錯。”
“罷了,”姚銳随意擺擺手,“我打算在你家常住。”
“陛下那邊……”吳王想到皇帝的态度,猶豫開口。
姚銳微微垂着眼睑,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隻聽聲音傳來:“父皇知道。”
吳王與陛下也算是熟人,自然知曉陛下的脾氣,聞言自是兩分懷疑,可姚銳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住在漢昌,他也不好趕人,于是應了下來:“……好吧。子啟,帶殿下去休息吧。”
姬開拉住姚銳的手腕出了門,又快步登上了馬車回府去了。
“父王看好你。”吳王朝着樓梯上暗自神傷的公子琰做了個加油的動作,便兀自往外走去。
鐘王後歎了口氣,最終囑托道:“夜裡涼,早些回去。”
便也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