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竟也會理睬城中謠言?”姬開從棺材裡爬起來,第一時間把在兩堵牆後面偷聽的那一片月白衣角揪了出來。
不是姚銳,是姚铮。
姚铮瞪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看着他:“你算計我二哥?”
“……”姬開沉默了一會兒,随後說道:“沒有。我哪裡敢。”
“那你為什麼在外面傳謠言?”姚铮心中委屈,仰着臉再度發問,“我哥不在乎宗親指責,但總要顧及大臣的看法。”
姬開看着她清澈單純纖塵不染的眼底,忽然笑了一下,說道:“為了讓風向偏向我。左右到了這個關頭,輿論也差不多了,我自然會澄清。你要是還是生氣,向二殿下告發也好,私下打我罵我也罷,悉聽尊便。”
姚铮還太年輕,壓根不懂姬開所作所為所說所想到底是什麼意思,她身上壓着的擔子也遠不及幾位兄長,理解這些東西幾乎完全沒必要。
她沉默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真羨慕她這樣的姑娘,一直無憂無慮,最大的煩惱也莫過于父母責備,受了委屈也很快有人替她出頭。多好啊。”姬開看着姚铮的背影,對身邊的同福說。
同福也靜靜看着那片月白的衣角消失在路的盡頭。
姬開第二天一大早便扯着同福一起出了門澄清謠言。
澄清謠言的最佳辦法就是散播其他謠言。
“大娘,你還記得我不?”姬開一把拉住門口那個大娘,“之前我跟你說過,太子不會觐見的。準的吧?”
大娘沒記住他的臉,但是記得他說的什麼話,一聽便想起來了,掩唇輕笑道:“哎呀,這多久沒見到你了。怎麼到公子府裡做活了?現在是替殿下做工嗎?”
“前些日子病了一場,出不了門,不過現在好了。”姬開輕松地笑笑,“受人引薦,進了公子府。公子昨日吃錯了東西,假死了半日,今天醒了。”
大娘狐疑地看向他,又抛出幾個問題:“那昨日有人看見往宮裡搬了屍體呀?而且公主殿下怎麼辦?不是還有婚約在身?”
“你知道昨日往宮裡送了幾具屍體?”姬開在大娘的目光中伸出一隻手掌,“一個人怎麼能死五次呢?何況大王又是帶着人往府裡來哭喪的。跟三殿下有婚約的是九公子,二殿下……”
他稍微頓了一頓,說道:“二殿下确實支持我家公子。”
“那,那坊間傳的公子和公主有婚約而三公子喜歡二殿下二殿下欲拒還迎他們三個恨海情天相愛相殺陛下和皇後殿下揮淚送别一雙兒女的悲情故事怎麼辦?”大娘泫然欲泣。
姬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說:“我說我怎麼不知道這一部分,合着是你傳的啊?”
“啊?”
“咳,沒什麼。”姬開輕咳一聲,“這個,半真半假吧。沒有恨海情天相愛相殺……”
還沒等他說完,那大娘便跑遠了。
“我還沒說完呢!”姬開看着大娘一頭紮進人群,無奈地伸手挽留。
他歎了口氣,拉着同福又回去了:“算了,這樣也行。你去把二殿下叫起來,然後把收起來那兩壇斷霞千裡送到老九府上。”
同福領命連忙離開了。
“你幹完沒?”姚铮站在一棵樹底下擦拭着從甘遂那裡借來的長劍,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姬開看着她手裡的劍,感覺後背一涼,旋即肌肉慢慢放松下來,他微笑着說道:“做完了。殿下盡可放心。不過昨日父王說要把老九許給你,再住在我這裡是否有些不妥?”
姚铮搖搖頭,認真地說:“并無不妥。我讓甘遂上街去說了,我是與哥哥住在一個檐下,并非同别的什麼人。”
“今日你能起這麼早,也算是罕見。”姬開見她心情似乎不錯,便笑着調侃一句。
姚铮回敬了一個意義不明神秘莫測但預感極其不妙的微笑。
姬開站在院子裡等姚銳出來,被姚铮笑的渾身發毛,實在如芒刺在背。
好在姚銳很快出來了。
決明子不遠不近跟在他背後。
“把衣服換一下。穿了好幾天男裝了,換條裙子去。妝面也稍微對付一下。”姚銳看了姚铮一眼,微微蹙着眉頭吩咐她去收拾自己。
長安女子喜穿男裝,姚铮自然不例外。聽了親哥的話,這姑娘便笑嘻嘻離開了。
姬開看着她離開的方向,對姚銳說:“殿下,她今日怎麼怪怪的。”
“你……”姚銳上下看了他兩眼,“你不用收拾。但是家裡要收拾。昨天的什麼白幡紙錢還沒掃幹淨呢。”
他愛幹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姬開略有疑惑,但還是給壓了下來:“太醫院的姚泱說藥配出來了,殿下今日要去看看嗎?”
“為什麼不是他過來?”姚銳蹙起眉頭問道。
“他是國師的徒弟,除非旨意下達,否則絕不出診。”姬開微微笑着解釋道。
國師的徒弟。
姚銳咀嚼着這幾個字,終于松了口:“好吧。”
一般不會給别人面子,但國師的面子必須要給。
白胡子提點看見姚銳過來,顯得極為熱情,帶着他到處走了一圈。
“殿下,這是老臣的學生們。”提點走到一間屋子前,指指裡頭的景色。
屋裡頭擺着各式器械,十幾個年輕人在裡面忙忙碌碌地搗鼓着什麼,有人搗藥,有人萃取,看着分工明确、井井有條。
姚銳若有所思地往裡看了兩眼,随後斟酌着開口:“提點,我不是來視察的。”
在外面不能失禮儀,老頭也不經吓,語氣也不能太沖。
“殿下能莅臨我們太醫院,真是老臣三生有幸。”提點完全不聽他說了什麼,招手往屋裡做手勢。
提點也知道自己年紀大受法條漏洞保護,幹脆也肆無忌憚起來。
十來個年輕人從屋裡出來,各自擠着站在走廊上,又規規矩矩地行禮。
有人垂着頭不敢直視皇子,有的人好奇的用餘光去偷瞄那雙奇異的眼睛,也有人偏着頭看向屋裡,想着自己沒做完的工作。
“殿下,這些孩子都是從通過層層考核提拔上來的佼佼者。”提點摸着胡子,一手按着一個年輕人的肩膀,“有的還是從阖闾城過來的呢。”
姚銳煩悶地移目看向屋裡,重重吐出一口氣。
“年輕人後勁大,就是沒有經驗……”
“醫者仁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都是為了天下蒼生……”
姬開聽着提點侃侃而談,也歎了口氣,稍微湊近姚銳一點,在他耳邊說:“殿下,你一伸出手腕,他馬上閉嘴。你信也不信?”
姚銳擡眼看向他,随後撸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臂,認命般伸向提點。
提點果然閉了嘴,他身邊那個年輕人下意識把手指搭上了姚銳的手腕,很快又觸電般抽回手指:“殿下恕罪!”
“提點,你想教他們什麼快點教。”姚銳舉着手腕,無奈地開口道。
提點摸着胡子笑起來,忽然又詢問:“殿下,您不覺得……失禮嗎?”
“确實挺冒昧的。”姚銳垂着眼睛開口,“我不計較,你們快點就是。”
提點心中一喜,連忙招呼着學生們:“孩子們,快點來為殿下摸脈!每個人摸一次記下來,回頭咱們讨論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