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貞觀的臉色不好,面色白中透青不說,眼底還暈着兩團烏青,像白宣上驟然出現的墨點,格外顯眼,當她從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疏中擡起頭來時,姜見黎面上擺出的恭敬之色差點蕩然無存。
這是夜裡當賊寇去了?
正想着,姜見黎發現上首的人在意識到進來的是她以後,臉上疲倦、頹喪、不耐突然之間一掃而光,仿佛吸了什麼能讓人驟然提神的香料,萎靡的雙眸驟然迸射出兩道奇異的光彩,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姜見黎頓時警覺起來,上前一步行禮,“臣司農寺萬作園監姜見黎參見陛下,吾皇萬歲。”
蕭貞觀一手握着筆,一手撐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姜見黎,“姜園監從前入宮一貫都着藍色衣,朕卻覺得青色更适合你。”
這話落在姜見黎耳中可并不怎麼動聽,在大晉隻有八品、九品的官吏才着青袍,等到職位往上走,便有機會着綠袍、紅袍甚至紫袍。
蕭貞觀說青色适合她,這分明是在挖苦?姜見黎覺得,紫色才更适合她!
“謝陛下予臣萬作園監之位,有陛下的賞識,臣才有機會着這青袍。”姜見黎将心中真正的想法掩蓋得嚴嚴實實,眼下還不是在蕭貞觀面前露出她真實所求的時候。
蕭貞觀饒有興趣地望着姜見黎,期待着她聽到自己明褒暗貶的話能給出有趣的反應,然而令她大失所望的是,姜見黎竟然并未暗戳戳地嘲諷她,反而對她十分恭敬,且這些恭敬之語聽上去蘊含着前所未有的感激。
莫非姜見黎就這麼被她折服了?姜見黎不會認命了吧?
蕭貞觀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陰晴變幻得像夏日的天,陡然感到沒意思極了。
原以為姜見黎是個硬骨頭呢,她都琢磨好了下一步的計劃,可是姜見黎卻不在是從前那個面服心不服的王府孤女了,她下一步的計劃才起了個頭,卻像一拳沖出去打在了棉花上。
她能指望棉花人有反應嗎?
沒意思,沒意思透了!
蕭貞觀忽然就不想再同姜見黎将這個遊戲玩下去。
另一旁的姜見黎也發現了蕭貞觀臉色的變化,她直覺這種變化對她而言并不利,于是她在短暫的時間内将自己方才所說的話來回琢磨了一遍,卻也摸不準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對此,她隻能得出一種猜測,那就是蕭貞觀這幾日實在是被朝政折磨狠了。
換作今日之前,她或許還有耐心同蕭貞觀周旋周旋,可今日她見過萬作園的荒廢,知曉了萬作園的處境,因而滿心想得都是趕緊回去修改自己原先的計劃,好盡快讓萬作園的經營步上正軌,才不想在勤政殿繼續同蕭貞觀浪費時間。
暗自打定主意後,姜見黎便想早些告退,略在原地站了會兒,擡頭時瞧見上首的蕭貞觀已經神遊天外,于是出聲道,“陛下,若是無事的話,臣請告退!”
蕭貞觀的思緒被打斷,遲鈍地望向姜見黎,隻見姜見黎拱着手低頭,薄唇輕抿,眉心微蹙,一副不耐之色,她恍然大悟,心道這姜見黎新官上任第一日,就已經學會了前朝那些官吏故作高深,喜怒不形于色的虛僞,分明對她的嘲諷耿耿于懷,卻偏要裝出一副恭敬謙卑垂聽聖訓的模樣,真是,有趣!
她更改了主意,姜見黎想走,她偏不讓她走!
“姜園監,朕讓花司正傳你來,也不是無事,”蕭貞觀擱下筆,詢問道,“第一日上任,姜園監可還習慣?”
姜見黎心下忍不住嘀咕,她剛才還一副神色恹恹的樣子,怎麼一眨眼又生龍活虎起來?今日她的态度如此怪異,想做什麼?莫非是在前朝受了氣,來尋她出氣?
“回陛下,今日是臣上任的第一日,司農寺的萬主簿為臣辦理好文書後,又帶臣去萬作園看了看,這幾日下了大雪,萬作園各處都被大雪覆蓋着,故而看不出具體是何情況。”姜見黎斟酌着回答了蕭貞觀的問話。
“姜園監啊,你不覺得萬作園有些小嗎?”蕭貞觀問得突然,姜見黎根本料不準她是什麼意思,隻好選擇沉默。
蕭貞觀給青菡遞了個眼色,青菡往一旁的案幾上拿來一封卷軸,蕭貞觀指了指姜見黎,“拿去給姜園監。”
姜見黎結果卷軸,卻不立刻打開,“陛下,這是?”
蕭貞觀端起手邊的茶盞,淺飲一口才道,“姜園監有所不知,而今的萬作園隻有三十畝,這三十畝原先是左右威衛和尚書省在皇城的地兒,承臨年間,阿耶下令在皇城中辟出一塊地改為萬作園,這才有了如今的三十畝園地,本來這是阿耶所設,朕不應随意更改,可前幾日朕看了萬作園的堪輿圖,覺着三十畝地要種數以萬計從外而來的果蔬作物,實在是有些擁擠,故而朕想着,”說到此處,蕭貞觀頓了頓,去看姜見黎的臉色,姜見黎一副竭力思索之狀取悅了蕭貞觀,蕭貞觀态度變得更加随和,“這麼小的地兒姜園監可發揮不開啊,所以朕在京郊給你劃了一片地,那地原先就是要歸入司農寺用來種植果木的,足足有兩百畝,既然萬作園急着用,就先給萬作園了!”
不給姜見黎任何反應的機會,蕭貞觀拿出中書拟好的诏書在掌心敲了敲,繼續道:“姜園監,朕知道從翊王府去京郊着實有些遠,便讓人從上林苑禦馬監給你挑選了一匹上等西南馬,再賜你一輛馬車,若是風和日麗你就可以騎馬前往,若是刮風下雨你便可以乘坐馬車,萬作園搬遷的诏書明日就會下到司農寺,你早做準備,若是在搬遷一事上有何不懂的,”蕭貞觀單手點了點額角,“對對對,朕差點忘了你是新手,這樣吧,朕再給司農少卿傳個令,讓他幫襯着你将萬作園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