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泥小火爐上燒着泉水,泉水表面漸漸浮起細小的泡泡,不一會兒,傳來了水翻滾的聲音。
滾燙的泉水被注入青瓷茶盞,宛如一朵朵盛開的牡丹,盞底銀絲镌的小魚整個被沒入水中,水面魚影搖晃。
第一盞茶被姜見玥奉給了太上皇,太上皇手執杯盞放在鼻尖輕輕一嗅,沖蘇後笑道,“阿蘅,你快嘗嘗,看看岐陽烹茶的手藝是不是又精進了許多。”
蘇後接過茶盞,見茶湯清澈,滿意地點了點頭,“比貞觀的手藝,不知高出了多少。”
姜見玥低頭惶恐道,“臣女豈敢與陛下相比。”
蘇後笑而不語,太上皇問姜見黎,“聽聞你烹茶的手藝也不錯?”
“臣手藝鄙薄,比縣主差之甚遠。”
太上皇似是不信,“前陣子你在勤政殿給貞觀煮了一壺什麼茶來着,”他扶額苦思良久都記不起,蘇後遂提醒,“是臘梅花飲。”
“是臘梅花飲。”太上皇恍然大悟,“可是讓貞觀念念不忘許久,她召了宮裡頭所有的司茶女官,想要複刻出臘梅花飲,但沒有一人能讓她滿意。貞觀啊,從小養尊處優,嘴叼的很,偏你能正中她下懷,可見你自稱手藝不精,是妄自菲薄了。”
姜見黎聞言驚出一身冷汗,太上皇所說之事她一點也不知曉,而今知曉,也不敢去細想其中究竟,隻謙虛道,“臣所用之法都是從市井之中學來的,難登大雅之堂,陛下也是一時新鮮,好奇罷了。”
太上皇眸中真正含了笑意,“這話聽着也有道理。”
姜見黎極力克制眼底的慌亂,一旁的姜見玥意識到了什麼,幾乎藏不住眼底的驚駭,幸而在蘇後瞧過來之時,果斷地将頭轉向了窗外。
“下面似乎比方才更熱鬧了。”姜見玥努力擺出一副興緻勃勃之狀。
蘇後接道,“的确熱鬧。”
太上皇放下茶盞,“許久沒有這般熱鬧過了,既然都有興趣,那便一同去看看吧。”
傅缙此刻是騎虎難下,同鄉所言不假,他自幼擅丹青,在浙安素有“神筆”之号,隻是他作畫向來在興起之時,隻為悅己,從不娛人,而今要他以丹青筆來趨炎附勢,心高氣傲的他怎麼會低頭,然而他面對的“勢”,不是普通的達官顯貴,而是當朝女帝。
他當真有底氣與魄力抗旨不遵嗎?
今日瓊林宴若是惹了帝怒,來日他在大晉朝堂怕是會舉步維艱。
傅缙進退兩難,蕭貞觀等了一會兒,依舊沒等到他動筆,頓時一陣不悅,推開青菡上前攙扶的手,起身往亭下疾走了兩步,蕭九瑜急忙上前穩住她,含含糊糊地打圓場,“探花郎許是身子不适。”
蕭貞觀偏頭打量着傅缙,居高臨下地問道,“莫非探花郎傷了手,不能作畫?若是如此,朕可要穿尚藥局的一衆奉禦禦醫好生診診,可别讓朕未來的良臣賢臣落下了什麼隐疾。”
苑中方才還熱熱鬧鬧的,此刻變得一片死寂,幾乎所有人都能瞧出來蕭貞觀動了怒,衆人紛紛低下頭,生怕一個不慎惹禍上身,有膽子小的已經汗流浃背。
傅缙的同鄉急得面色慘白,站在傅缙後頭幾乎是哀求一般小聲道,“傅兄,這是陛下,陛下命你作畫,是賞識你,你猶豫什麼?這是清高的時候嗎?想想你家中父老兄弟姊妹。”
傅缙面色不大好,但好歹聽了勸,慢悠悠叉手道,“陛下息怒,臣隻是怕自己的畫技不精,在陛下面前獻醜。”
蕭貞觀不說話,就這麼赤裸裸地盯着他。
傅缙雙肩一松,暗歎口氣,“若陛下不棄,臣願一試,請陛下定題。”
蕭貞觀想了想,“那麼探花郎就畫,畫一幅春日吧。”
“是。”
傅缙走到早已布置好的畫案之後,用宮人遞上的長帛将廣袖系于背後,略一沉思便提起了筆。
方才還心驚膽戰的衆人頓時好奇地圍了過去,蕭貞觀見狀也想上前,被蕭九瑜暗中扯住胳膊,遞上了一碗醒酒湯。
蕭貞觀聞了聞,暈乎乎地皺眉,“這是什麼?不好聞。”
蕭九瑜面不改色道,“阿耶來了,陛下趕緊喝了它。”
蕭貞觀猶自不信,“阿耶怎麼會來,”卻還是乖乖将碗中的東西喝了。
“還真是好生熱鬧啊,”太上皇與蘇後并肩入苑,見到的就是衆人圍聚一團,七嘴八舌地議論着什麼,而蕭貞觀半靠在蕭九瑜身上皺眉喝東西的情形,不禁感歎了一句。
蕭貞觀急忙直起身探頭望了過去,這一眼吓得她立刻醒神。
“阿耶?阿娘?”
人群中有人最先反應過來,立刻跪地行禮,“請太上皇安,請太後安,”其餘人如夢初醒,紛紛有樣學樣。
“請陛下安。”
姜見玥與姜見黎雙雙行禮,蕭貞觀這才看到後頭還墜着兩個人。
姜見黎的出現令她格外不自在,于是她故意略過她問姜見玥,“阿玥,朕方才還在想怎麼一會兒你就不見了,原來是被阿耶阿娘召去了。”
太上皇目光從蕭九瑜身上劃過,而後踏入亭中,“你這兒這麼多人足夠熱鬧了,孤召岐陽過去陪陪你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