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瑜語重心長地說,“阿黎,這一行,你要面對的是什麼,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真的想清楚了嗎?
餘光裡的青山翠嶺越了幾重,頭頂上的白雲飄過無數,姜見黎還在思索蕭九瑜昨日對她推心置腹的那番話。
“此番水災累及諸郡,固然有天降災禍的原因在,然而江淮諸郡數處決堤,在大晉立國之後,已經百年不曾發生過。”
“大晉承平日久,正所謂飽暖思□□,江淮諸郡的官吏,并非人人都是心系百姓,憂國憂民,才德兼備之人。”
“赈災、救災固然是重中之重,在救災之外,你還思量過别的沒有?倘若有人存心為難,亦或是存心掩蓋什麼,你又會怎麼做?”
……
姜見黎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這柄劍名為“濯纓”,是今晨蕭九瑜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交到她手中的,此前,這柄劍一直供奉在翊王府的中庭正堂之中。
濯纓劍,大有來曆。
它原是前朝的鑄劍大家所打造,後在亂世之中被大晉太祖皇帝所得,為太祖佩劍,太祖皇帝駕崩後,這柄名器就被供奉于大晉太廟之中。晉靈帝永隆末年,北齊高薛鐵騎南下,大晉皇室倉皇南渡,這柄劍自此流落民間,後被昭敬皇後之父,鎮軍大将軍燕拓在收複蓬萊郡諸州時尋回,此劍回歸蕭氏後便到了當時還為晉甯公主的蕭季绾之手。
蕭季绾提着這柄濯纓劍南下北上,重新一統大晉山河,在蕭氏回到長安之後,這柄劍也就跟着回到了太廟,此後承臨帝蕭承乾出生,已為女帝的蕭季绾便将此劍送給了蕭承乾,而後蕭九瑜在抓周禮上抓到了劍穗,此後濯纓就為蕭九瑜所有。
可以說,持此劍,便如見大晉太祖、鳳臨二帝。
蕭九瑜當着百官的面将濯纓交給姜見黎,姜見黎心中明白,蕭九瑜是在幫她震懾心懷不軌,對江南水災蠢蠢欲動的官吏,也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江淮諸州,此次赈災的主使雖然隻是司農寺的七品主簿,但卻是奉天子禦诏行事,有手持濯纓劍行便宜之事的權力。
一想到此,姜見黎就感覺到手中的濯纓仿佛重了千斤。
前路未蔔,形勢不明,江淮諸郡的實際情況,怕是遠遠要比她想得複雜。
應群臣進谏,蕭貞觀再次下令在宮中厲行節儉,将自己的日常用度縮減至原來的三成,同時立下重諾,江南水災一日不平,前往南邊赈災的隊伍一日不回,她就絕不食葷腥。
盛夏酷暑,南邊陰雨連綿,北邊卻整日酷日高懸,照得大地像是會幹涸出一條條裂縫,沒有日光直照的地方尚且好些,不過也大抵好不到哪裡去。
勤政殿中撤了冰鑒,蕭貞觀待在殿裡悶熱難耐,夜裡時常被熱醒,因而殿中隻好整日開窗,可這樣一來,蚊蟲也随之變多。
吃不好,也睡不安穩,不過幾日,蕭貞觀就消瘦了一大圈,上朝時盯着烏青烏青的眼圈,像極了因心憂江南災情而操勞過度。
一些老臣見狀倍感欣慰,紛紛在背地裡感歎陛下如今也知道心憂國事,不枉費他們之前從旁教導勸谏。
蕭貞觀并不知曉這些臣子心中在想些什麼,也實在沒什麼精力去猜測,赈災一行走了五日,五日中一封回奏都沒有,前幾日她還能鎮定自若地安慰自己,可又過了三日還是沒有消息,她連人有沒有渡過黃河都不知曉,這才急了。
青菡提議她召蕭九瑜過來詢問,畢竟姜見黎是此次赈災主使,蕭九瑜一定在姜見黎身邊安插了人手。
可蕭貞觀不敢,或者說,她不敢面對蕭九瑜。
把姜見黎派往江南赈災這件事,蕭貞觀沒同蕭九瑜商量過,是她自作主張然後先斬後奏,蕭九瑜雖然口口聲聲說“阿黎是陛下朝臣,應當為陛下分憂”,但是她總覺得自己那些背地裡的小心思根本瞞不過蕭九瑜。
用姜見黎去給傅缙做嫁衣,讓姜見黎成為傅缙的盾,傅缙的矛,仔細一想,的确太過不近人情。
舍不得傅缙,就總得舍得其他人。
蕭貞觀有思考過主動同蕭九瑜言明,但若她言明,蕭九瑜必定會問,“陛下舍不下太倉令,難道阿黎就活該?”蕭九瑜也一定還會說,“朝臣經驗豐富的老臣那麼多,陛下不派他們,卻派了阿黎這麼個一屋資曆二無威望三無經驗的人前去挑江淮諸郡的大梁,不僅置阿黎于險境,也很可能是在置江南數萬萬百姓于險境。”
她面對不了蕭九瑜的責問,在這件事上,她承認自己私心太重,不堪為天下之母。
所以她不敢私下召見蕭九瑜相見,又心急如焚地挨過了幾日,總算在她即将要坐不住時,傳來了一行人已經渡過長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