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飲分明是溫熱的,一入口,卻躺得蕭貞觀口舌一激靈,“燙~”
姜見黎連頭也每擡,一邊挑着魚刺一邊道,“不燙,是辣的。”
顧不得體面,蕭貞觀伸出舌頭用手扇了扇,又接過青菡遞來的帕子擦拭鼻尖上沁出的汗珠,“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怎麼朕從未見過?”
“這東西叫做‘椒’,同茱萸一個用處,從西域傳過來的,有一陣子了,隻是尚未傳入宮中,陛下故而不知罷了。”姜見黎将剝開的一點點魚肉放入蕭貞觀手邊地碟子裡,“陛下再嘗嘗這個?”
蕭貞觀不大想繼續折磨自己的口舌,但是姜見黎的目光充滿了蠱惑了意味,她隻撞上了一瞬,就不受控制地将整片魚肉吞了下去。
結果可想而知。
汗珠再一次流了下來,這回卻是從眼角。
蕭貞觀瞪着一雙通紅的雙目,憤怒地擱下筷箸,她懷疑姜見黎有意為之,想看她的笑話。
姜見黎夾起一塊羊肉,抖落沾在其上的紅椒碎,“陛下還想不想再嘗試嘗試?”
蕭貞觀警覺地後仰,雙手環住面前的陶碟,不讓姜見黎的筷箸靠近半分。
“好吧,”姜見黎選擇自己吞下了那塊羊肉,面不改色,仿佛吃的隻是一口白米飯。
蕭貞觀的眼中噙着淚,正猶豫要不要用帕子擦去,就聽姜見黎陡然開口問道,“陛下何故離宮散心?”
她以為姜見黎不會問,一直等到她從莊子上離開都不會詢問半句。
太過出乎意料,以至于她望着姜見黎時,目光變得呆愣愣的,一個不防,淚滴從眼角滾落。
這滴淚落得不巧,偏在姜見黎問完這個問題之後,瞧上去就似自己被戳到了傷心事,未語先泣。
她不知該如何作答,因為她直覺問題的答案在姜見黎眼中,活像無病呻吟。
姜見黎見過千裡澤國之下的斷壁殘垣,見過天災人禍釀制的疾病叢生,見過許多僅僅為了生存而痛苦掙紮的尋常百姓,也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别,就連姜見黎自己,在沒遇到阿姊之前,也隻是普普通通的布衣百姓,想必也有諸多不如意之處,有諸多無能為力之事。
她都是天子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還有什麼不如意的?
可她的确有不如意之處,她也有不想做的事,也有得不到的奢望。
但是面對比她活得更艱難的姜見黎,她一個字也抱怨不了,傾訴不出。
姜見黎專注地看着她,等了許久都等不到她開口,于是格外善解人意地轉移了話頭。
“這東西雖然辣,但吃起來别有一番風味,陛下多試一試,習慣了就好。”姜見黎将魚頭上最嫩的一塊臉肉給了蕭貞觀,同時又夾了些許胡瓜,“陛下若覺得辣,配着胡瓜試一試。”
連臘梅引都貼心地舉到了眼前,再不吃,似乎不大合适。
意料之中的,吃下去後,蕭貞觀眼中的淚怎麼也抑制不住。
究竟是被辣的,還是當真在哭泣,姜見黎并不在意。她就坐在蕭貞觀的對面,靜靜地等待着,然後再蕭貞觀的眼淚流的差不多時,跪地膝行上前請罪。
“請陛下恕罪,臣不該圖新鮮就做出這些菜式,害得陛下身子不适。”
蕭貞觀定定地俯視跪在她跟前的姜見黎,好似想了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沒想,過了許久,她主動夾起了鋪在魚頭上的紅椒放入口中,“姜卿誠不欺朕,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謝陛下,陛下不怪罪臣擅作主張便好。”姜見黎扶着案幾起身,探了探杯盞邊沿,“茶飲有些涼了,臣去重新煮一壺。”
适時地退下,讓蕭貞觀重新審視起眼前紅豔豔的飯菜來。
她覺得,姜見黎是故意的,故意做出這樣的飯菜,但她相信,姜見黎的本意并非是想看她的笑話。
一輛并不起眼的烏蓬馬車緩緩行駛在鄉間野道上,馬車雖不起眼,但是車檐下懸着的彩燈卻引人注目。
彩燈上繪着京中翊王府的府徽,一枚穿雲見月紋,月中隐有一變體的“姜”字,這枚府徽還是翊王府開府之時鳳臨帝所贈,而今府徽出現在一輛并不起眼的烏蓬馬車上,這意味着車中之人的身份非同尋常,任哪個不長眼的也不敢輕易上前冒犯。
馬車之中不是别人,正是魏延徽主仆。
前日姜見玥前往京郊的農莊視察,魏延徽知道後,再三央求姜見玥帶她一同前往,她說自己長這麼大還不曾看過農莊,姜見玥卻以外頭天寒地凍為由拒絕了魏延徽。
魏延徽在宜秋軒悶悶不樂的好幾日,一生悶氣,身子就開始不好,連王府的醫師都驚動了,姜見玥倍感無奈之下,隻得點頭同意,不過她也不敢讓魏延徽去離城中太遠的莊子,怕路上颠簸,魏延徽的身子禁不住長途的舟車勞頓,想來想去,就撿了最近的一處農莊。
原想着陪魏延徽一道前往散心,不巧的是,太康宮中的太上皇與蘇太後今日一早就遣人召她入宮,魏延徽見狀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可以自行前往,姜見玥雖有所顧慮,但思及魏延徽入京許久還未受過召見,心有愧疚,就随她去了。
趕車的車夫并不是一個簡單的車夫,是曾陪姜見玥南下的宋遇,宋遇可以一敵百,有他在,姜見玥便安心許多。
魏延徽初入京,對什麼都好奇,便是京郊成片的田野,她也坐在馬車中看得目不轉睛。
連序擔憂地提醒,“娘子,還是将車窗阖上吧,您不能受風吹。”
魏延徽抱着阿姊給的手爐搖頭,“從未見過北方的田野,你就讓我瞧瞧吧,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