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沒……沒啥大事。”陳國平理虧在先,自然說不出口,隻好一杯一杯喝着酒,“是爸對不起你們。”
靜了一瞬,他忽然放下酒杯,表情為難地看向陳曆:“可能我現在提這個要求,聽起來很無理,但……”
“什麼要求?”陳曆不欲聽他多言。
“你也知道,爸這幾年在外過得不容易,你看現在家裡的外債都還得差不多了,我想,我想回來和你媽,還有你,一起生活。”
“我前幾天遇見你媽,但是我看她好像不太樂意見到我。”
“要不,你幫我做做你媽的思想工作?”
“爸向你道歉,也向你保證,爸這次一定會痛改前非,好好照顧你媽和你,再不會做出抛下你們兩個人這種沒良心的事情。”
他言辭激烈,态度懇切,甚至手都舉到半空對天發誓。
又是哭訴這幾年的不易,又是信誓旦旦保證,陳國平的話術一套接着一套,眼睛都因為感懷而微微泛紅。
他的演技不去電視劇裡發揮,着實可惜。
可惜。
可惜幾年前,陳立見過母親被人掀倒在地,被人指着鼻尖破口大罵,她那樣柔軟,一次次被其他人的言語和眼神踩到泥裡,卻為了他苦苦撐着。
他見過那樣卑微可憐的母親,低着頭馱着背,乞求别人原諒,乞求他們多寬限點時日。
在危難時,他置母親于絕境不管不顧。所以,他絕無可能原諒陳國平。
陳曆的回答幹脆利落:“不需要。”
遲來的關心與忏悔,對他而言一點也不珍貴。他甯可接下來的日子永遠缺少父愛,缺少父親陪伴,也不需要這毫無分量的道歉。
陳國平出現在母親面前,隻會讓母親一次次想起當年被人“千刀萬剮”的日子。
回憶令人痛苦。
“不需要,不需要什麼?”陳國平難以置信地一掌拍到桌面,搖了兩下頭,“你不需要爸爸了?”
陳曆并不答話。
靜了兩秒,陳國平又氣又急,響亮的嗓門吸引來旁桌的目光。
“你現在翅膀硬了,長大了,不需要爸爸了是嗎?”
“我養了你十幾年,好吃好喝地供着你,陳曆,你扪心自問,我虧待過你嗎?”陳國平陡然擡高音量,“這些話是不是董蓮教你的?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你媽……”
“不是。”
陳曆出聲打斷他,搭在桌面的手指慢慢蜷縮起來。
“爸,我沒打算不管你。隻是我們,不再适合一起生活。”
陳曆當着他的面,從兜裡掏出一盒煙,在陳國平震驚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将煙點燃。
猩紅的光在陳國平的瞳仁中亮了起來。
仿佛就是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瞬間,他意識到陳曆并沒有以前那麼好忽悠了,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受他掌控的小孩。
一支煙燃盡,陳曆将要說的話完整表達,末了給陳國平留了思考、衡量的時間。
“爸,回去之後好好想想我剛才說的話,這是我目前的電話号碼,等你想明白了,随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說罷,陳曆将煙蒂摁滅在桌面的煙灰缸中。
這家小館并沒有禁煙标識,餐館内抽煙的人坐了好幾桌,基本都是剛下班的中年男性,煙霧缭繞的環境裡,陳國平喊住他。
“陳曆,你對你親爸居然這麼狠心?”
陳曆頭也不回,冷冷丢下一句:“想明白了,記得給我打電話。”
他剛走出餐館,身後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酒瓶子墜落在底,陳國平火冒三丈地指着門口,罵道:“白眼狼!”
“陳曆,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他還在罵,陳曆充耳不聞,擡腳往家的方向走去。
-
陳曆回家時,董蓮已經吃過飯,坐在漆黑的客廳玩手機。她聽到大門開鎖的動靜,吓得一哆嗦,下意識反問:“誰?”
問話的同時緩慢起身,謹慎地往房間的方向走。
下一秒,令她心安的聲音從黑暗處傳來。
“媽,是我。”
陳曆突然回家,令董蓮措手不及。她原以為陳曆在視頻裡說的那句“想回家,想吃媽媽做的菜了”是随口一說,畢竟學校離家遠,來回一趟不容易。
誰知,他居然真的出現在家門口。
董蓮下意識松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過誇張,她扯了扯衣角,往門口走。
她清清嗓,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你怎麼回來了?”
“難道媽媽不歡迎我?”陳曆與她玩笑,伸手去摸玄關口的燈,“怎麼不開燈啊,小心看壞了眼睛。”
“等等。”在他摁下開關前,董蓮忽地喊住他。
然而她并沒有阻止他開燈的理由。
她的兒子聰明、機靈,心細如發,任何異常的表現落在他的眼裡,必然會被瞧出端倪。但若是開了燈,蹲守在樓下的陳國平就會發現家裡有人……
那個落在臉頰的巴掌,至今仍令她心驚膽戰。
“怎麼了?”陳曆立在原地,佯裝不知。
“開燈吧,媽媽。”他阖上身後的門,摁下了身側的燈,随着暖色燈光照亮房間,陳曆的聲音也落了地。
“沒事的,有我在。”
從餐館回到風光路,陳曆沒有第一時間上樓,他特意在居民樓下站了一會兒才回家,本意是想吹吹風,吹散身上殘留的煙味。
她不想抽煙被董蓮聞出,那會讓她多慮。
隻是當他站在樓下,不經意仰頭,望着家裡對應樓層的屋子一片漆黑,不免心髒縮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他當然知道董蓮不開燈的用意,所以他回家的第一時間,不多問,也不戳穿。隻是放下行李,上前給了董蓮一個擁抱。
董蓮笑着拍了拍他的後背,問他有沒有吃晚餐。
陳曆順勢摸了摸肚子,笑說:“正巧餓了,那就麻煩媽給我煮碗面吧,加兩個蛋。”
董蓮啞然失笑,應聲後鑽入廚房忙碌。
陳曆放完行李,挽起衣袖準備跟進廚房,董蓮揮揮手趕他出去:“去坐着,馬上就好,不用你幫忙。”
陳曆聽從她的話沒進去,也不離開,他雙手抱臂,倚着牆壁透過玻璃門,盯着董蓮忙碌的身影。
他想,現在的生活就很好。
他們已經适合彼此扶持,彼此照顧,彼此牽挂。他們會永遠做對方堅實的靠山。最難的路已經走過來了,未來,他也不會讓任何人破壞這份安甯。
即使對方是他的父親。
陳曆搭在胳膊上的手漸漸縮緊,内心下的決定誰也改變不了。他想,他要竭盡全力守護這個小家。
因為,他隻有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