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泓,你是朕的親哥哥。朕已然失去了母子之情,以為在你身上,還能獲得點親情的溫存。”沉重的歎氣随着香霧萦繞了整座明政殿,滿座的哀傷逃不出密不透風的殿堂。
齊揚泓愕然擡頭,終于敢直視嘉和帝沉哀的目光。
此時此刻,嘉和帝深切目睹,齊揚泓的眼神裡,沒有任何殺念。
嘉和帝心軟了。
可他也知道,這裡容不下齊揚泓了。
“你以為,太後送你兵權,贈你榮耀,讓你的妄念如野草般瘋長,是為了你嗎?”
“她是為了她自己。朕已不是她可以任意支配的棋子,她隻能從你身上,搜尋到她想要的一切。”
齊揚泓眼尾微紅,僞裝的狂妄愚鈍全都潰不成軍,他苦笑着,自己又何嘗不明白這些道理。
“皇兄,是我糊塗。可我若不糊塗,不是死于你手下,就是死于太後手下,不如铤而走險,或許我還有的活。”
“在并州時,我曾想過,不如戰死沙場,轟轟烈烈地讓人惦記,也不算白走一遭。但我知道,不能敗。”
“我從未想過害你。幼時太傅教學,你便才學橫溢,頗得青睐。小時候坐在禦花園裡搖秋千,總聽嬷嬷們講起,說我的弟弟,是當今的聖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坐擁萬裡江山,掌管千騎萬馬,我雖比你年長,但敬佩你的才幹,認你的太子之位,我隻覺得動容與自豪。從前是,現在也是。清泉觀非我所願,皆是太後的意思,我那不是不過也才十幾歲,哪有這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齊揚泓說得懇切,目光未有一刻離開過嘉和帝,甚至有幾分敬畏。
對龍袍的敬畏。
築起的高塔被一場名為情的大雨推塌,嘉和帝轉過身,沉痛地閉上眼。
“陛下,所有罪責,我全部承擔。父皇的死,或多或少應與這丹藥有些關系,不過太後根基過深,鄭賢等人還在宮中,貿然拔起,會出禍端。”
朱砂禦筆,久久難落。
嘉和帝重重擱筆,内心如銅爐烈燒。
“臣願領罪。”齊揚泓再次磕頭。
閃過一道白光,殿中的燭火開始四處搖晃。
未至初春,竟來了驚雷。
瓢潑大雨順勢而下,明政殿外的石階被肆意地沖刷,所有污垢盡數沖去,還以清白。
顔笠小憩被驚醒,聽見了福添推開了翁渟的房門。
她隐隐感到不妙,淋着雨跟了出去。
又是一聲重雷。
白光照亮了翁渟煞白的臉龐,整個人如驚獸般縮在牆角裡,蜷着自己的雙腿,緊緊攏在一起。
福添拿了件披風,蓋在翁渟身上,無聲地坐在他身側。
翁渟的臉色才稍稍好轉,粗重地歎了口氣,緊繃的身子松成了一灘泥。
他瞥見顔笠驚愕地站在門口,扯過一抹無力的笑:“抱歉,讓你受驚了,我無礙。”
顔笠背過身,輕輕地合上門,隔絕了嘈雜的雨滴。
她隻是心疼,無需問都明白,翁渟為何會怕打雷。
黑暗之中的驚吓,是送給孤獨之身的利刃。無依無靠之時,他猶如天地間最微渺的塵埃,随時會被響雷劈碎,隻能自己抱住自己,然後輕聲安慰自己,别怕。
顔笠忍住哭意,她知道安慰的話無用,靜靜地坐在翁渟身旁,雙肩挨着彼此,好像在傳遞力量與勇氣。
“以前,隻有一側有人,現在多了一個,更不怕了。”
閃電一閃而過,翁渟還是下意識地縮起了脖子。
“小時候,我也怕打雷。外祖母總對我說。不怕不怕,雷公公來了,地裡的苗苗們就要長起來了,還會長得越來越好,那一年,收成的确很好,我便信了外祖母的話。”
她笑着看向翁渟,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翁渟,今年會是一個好年,以後也會是。”
翁渟突然覺得,雷雨,是最好的饋贈。
福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倚在他的肩上睡着了,他拉過披風,小心地蓋在福添身上。
另一側,溫暖的肩膀正抵着他,告訴他萬物溫暖,告訴他前路光芒。
不管是此刻還是将來,都别怕。
楓栖殿的滿院落楓已經受了凜冬的摧殘,幹秃的枝丫抗衡了肆虐的北風。
該有新生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