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山,付雪竹才從他們幾人的話語中了解到,原來今日是民間的“祈仙節”,鎮子上的商鋪通宵營業。他們是覺得山上過得太憋悶無趣,于是臨時起意想要偷偷下山找點樂子玩玩。
溫家兄妹身為江湖中人,平時随意散漫慣了,沒什麼規矩能管得住他們,康桓一顆心本就不在山裡,自然也想适時回歸一下紅塵生活,于是三人一拍即合。不過礙于當下隐神宗外門弟子的身份,他們又不敢太過張揚叫旁人知道,免得直接被掃地出門,便有了剛剛那一幕。
付雪竹在心裡哭笑不得。這事就好像自己被人誤會偷東西,還強行逼她打工還債。她本以為他們丢的是翡翠瑪瑙一類的寶物,結果隻是區區幾粒碎銀子。
對于另外兩個人要下山玩她相信,但對于溫睿廷,打死她也不信。
如果隻是去玩,為何非得拉自己下水?難道那晚跟他說的話他沒有相信,還想找機會試探自己?又或者他還有别的目的?這些問題繞來繞去又回到最開始的那個——溫睿廷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隐神宗?如果與她無關,付雪竹自然不願費心思打聽,但如果與她有關……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隻得把這條思路掐滅。
不多時,四人已行至山腳,視野驟然開闊。前路似有滿街華彩,入夜後不顯蕭瑟,反而熱鬧非凡。
康桓向付雪竹介紹道:“這坪茶鎮依雷隐峰上流下的碧河而建,以煎茶釀酒聞名。我上山前曾在此小住過一陣,而且也是在此處結識了溫家兄妹,想來真是投緣。”
溫睿廷聽了,說:“這麼一說我倒是有幾分印象。這碧河汲取天地靈氣精華,據說這裡的水不同于别處,喝了有美容養顔,精進修為之效。”
“對啊,那個阿肆酒樓的‘竹風酒’最是出名,這段時日我嘴裡都快淡出花了,可得好好補償一下。”溫若吟眼睛裡閃着光,思緒或許已經帶着胃先一步飄走了。好像怕他們不同意,又立即補充了一句:“而且他們家不時還有歌舞評書等節目可看,也不知這次能否遇到。”
康桓溫聲詢問付雪竹:“你意下如何?”
付雪竹一路上把自己當成了透明人,也是最沒有話語權的那個角色。對于康桓還要詢問她這個“人質”的意見感到詫異,又不禁懷疑此人有些虛情假意。她餘光掃到溫若吟瞪着她的樣子,硬着頭皮答道:“我沒意見。”
阿肆酒樓的一層幾乎座無虛席,各色美酒佳肴在僅一人寬的井字形窄道上來來往往,被送抵一顆又一顆頭顱,交通井然有序。室内梁柱兩側挂滿了紅綢,下方水平放置數個木扇葉,連着水動機械裝置。水流推動扇葉旋轉,扇葉掀起紅綢飛舞,紅綢如同火焰熊熊燃燒。空中交雜着滾燙的煙氣與淩冽的酒香,歡聲笑語也有傳來,不過并不過分嘈雜,反倒有一人之聲蒼勁有力,格外突出。
待四人落身于二樓臨欄雅座,俯身看去,一層大堂高處果然有一席位,席中說書先生執一醒木,眉飛色舞,似乎正講到精彩之處——
“要說這南宮盈,乃是離月宗掌門之女,無論天資還是修為都是同齡人中的翹楚,本應一生順遂,誰承想,竟一夜之間突遭滅門之變。父母慘死,整座秋月山血流成河,而她自己,也身負重傷,至此,下落不明!”
溫若吟歎了口氣,“南宮宗主素有仁善之名,哥哥還曾去離月宗小住過一段時日。誰知道出事時,竟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莫非是神兵天降,滅了離月宗?”
溫若吟的問題無人可以解答,場面一時靜默。溫睿廷盯着下方的說書人,面色有些發青。
這時,下面突然有賓客發問:“那這離月宗,現下可還有幸存之人?”
“自然。”說書人抿了口茶,繼續講道:“離月宗有四大峰主,其三皆在那夜隕落。唯有雪穹峰蕭巒峰主,事發時正于别處閉關,天亮後才匆匆趕到,如今正在秋月山處理後事。也算是天無絕人之路,隻要典籍根基未毀,武功身法尚在,又有蕭巒峰主這等高手坐鎮,待離月宗重振旗鼓,日後未嘗不能重回江湖。”
等說書人剛剛講完,正在收拾家夥事兒準備離開,便有一店裡的夥計過來上酒。這夥計見他們四人聽得意猶未盡,一邊端酒一邊說:“這說書的來講了好幾天了,此事剛過去不久,每天都有不少人慕名來捧場。幾位客官也是專程來聽書的?”
溫睿廷随口答道:“碰巧路過而已。”
“您慢用。”夥計收起空食案,随後低頭走下樓梯。
進酒樓後一直沉默着的付雪竹突然開口:“你們說,剛才那說書人講的,是真的嗎?”
溫若吟不以為意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說書不就那麼回事麼。”
溫睿廷搖搖頭,說:“無論是真是假,他都未曾親曆,隻怕他講的隻是幕後之人希望别人聽到的版本。”
付雪竹有些意外地擡眼看了溫睿廷一眼。她本以為這說書人是溫睿廷故意安排在這兒的,但如今聽他所言,恐怕另有隐情。
康桓接着道:“溫兄說的不錯。先前我家裡也有過類似的生意,想要散播一個故事或傳聞,說書是最簡單有效的門路之一。”
溫睿廷又道:“如今我倒是更好奇,如果南宮盈還活着,且聽到了這些話,她是否會想辦法回到離月宗?”
康桓想了想,道:“如果我是她,身負重傷流亡在外無所歸依,要是知道還有一峰之主留在宗門,當然想要回去投奔他。”
“但如果,這是為了請君入甕呢……”付雪竹的眼神追随說書人離開,極力壓下自己聲音的顫抖。
溫睿廷聽了這話,頗有種一語驚醒夢中人的感覺,朝着付雪竹揚起嘴角:“希望她也有你這麼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