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霁接到商珒打來的電話時,加利福尼亞天色剛亮,江駒臣送他離開别墅。
聚會結束後,他在江駒臣的新家留宿了一周,和季绾交流此程前往哥倫比亞的注意事項。即便伯格納家族在西方地下世界樹大根深,也沒法對第六區幹涉過多,MSJ又慣愛躲在幕後,可供探尋的情報少之又少。
MSJ作風極端狂悖,無論西方地下世界本身,還是作為國際組織的ICPO,都早有清算它的念頭。但兩方畢竟分别身處□□白道,想要聯手又怎會是那樣容易的事情。
算起來也隻有陸霁一個人,既是江家主和伯格納小姐的座上賓,又因柏青梣曾多次囑托秘書長Jurgen照顧,在ICPO小有話語權。
他借着這兩點優勢,勉強說服兩邊合作,但限制條件也很明确,受信任的隻有他一個人。因此無論收集情報、制定方案,隻能由他自己完成,伯格納家族和ICPO隻會提在暗中供盡可能的幫助。
此行前往MSJ最好的結果,就是陸霁騙得孔雀詳細制毒方法後,同時打探MSJ總部情況,便于ICPO執行局安排後續行動。季绾盡全力為他留出一條傳遞消息的通路,而這之後,陸霁能否從哥倫比亞脫身,隻能靠他自己。
“柏醫生那家醫院就在洛杉矶市中心,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去,都是同門幫忙照看,聽說他的老師偶爾也會去看診。”江駒臣一路把人送到停車的地方,正說着話,卻聽見手機鈴聲的聲音,身旁的青年低頭看了一眼,瞬間神色大變。
他怔了怔,不知怎麼在陸霁臉上看出驚慌的意味,于是溫和問:“怎麼了?”
陸霁匆忙說了句沒事,把手機按掉,心想這會兒北京時間應該是半夜,這通電話來得實在異常。如今他頂了Lowell的姓氏在地下世界活躍,商珒又沒有宣布自己還活着的消息,兩人因此刻意減少了許多交流,直接打電話來更是從未有過。
江駒臣看出他的魂不守舍,輕笑了笑,并未追問下去:“那我就送到這裡了,陸少一路小心。”
往日很平常的囑咐,在此時聽來要沉重許多。
陸霁沉默半晌,轉過身,對江駒臣鄭重地點了點頭。
——
“怎麼了?”上車後,陸霁立刻回撥電話給商珒,“剛剛在江家主這裡,不太方便。”
他邊說邊設置了車載導航,依照名片上的地址輸入進去,然後發動車子。自從拿到名片後,陸霁不止一次暗怪自己粗心,得知這家醫院的存在時,他就應該來這裡看看。
盡管細算起來,他陪在那位先生身邊足有四年,柏青梣的過往對他而言,卻始終蒙在雲霧中。難得有這樣好的機會,又生生忽視錯過。
若是能對那位先生了解的多一些,或許……自己那時也不會妄加猜測。
商珒聽見江駒臣的名字,卻罕見沒有追問下去。他沉默很久,久得令陸霁微微心悸,對面的青年才低聲問:“你定下什麼時間走了麼?”
“元旦之後……”陸霁下意識答完,下一個瞬間,猛然意識到什麼:“出了什麼事?”
手指不自覺将方向盤攥緊,過于用力而微微發白。他有些時候實在是過于敏銳,商珒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而将柏青梣的事情如實相告。
“其實我不太知道情況到底怎麼樣,我覺得顧堯也不太知道……柏醫生什麼也不說。”
商珒在電話裡深吸一口氣,很慢很慢地繼續說下去:“可是陸霁,我是見過的。”
“我見過駒臣最後那段時間的樣子,我親曆過那種平靜,那種無可挽回的、像死一樣的平靜,我不知道……你現在做的這些,還來不來得及。”
尾音輕輕散開,隔過萬裡之外的電波,逐漸安靜下去。
陸霁僵坐着,像一尊沒有生氣的石像,腦海中思緒混亂不堪,最後化為沉寂死白。
他茫茫然地開口:“什麼也不說……”
什麼也不說,這才是最糟糕的境況。
在江家借宿這一周,甚至這半年來的每一日。
離開研究所後,陸霁再沒有停過一刻。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孔雀配方上,幾乎把它視為活着的唯一意義。
他用最快的速度聯系了季绾,僞造Lowell的身份,周旋地下世界,成為第一個能夠和MSJ合作的人。
他冒過許多次險,賭過很多次命,終于到了最後一步,盡管旁人都在憂心此行的危險,陸霁看起來卻殷切又振奮。
因為他以為自己走在彌補的路上。
——更從未想過,會來不及。
然而直到這一刻,陸霁才怔忡地意識到:如果他做的這一切,最後會成為無用功呢?
如果從開始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來不及了呢?
可又是為什麼,會來不及?
明明,他曾經整整擁有四年時間……
明明,是他自己,将一千多個日夜的餘限,生生縮成了幾個月。
而這之後的所謂彌補和忏悔,都不過是他掩耳盜鈴,一廂情願。
——
卡特琳娜島距離洛杉矶隻有不到兩個小時車程,醫院建在市中心,遠遠看見門口停了許多車。西方的私立診所采取預約制,日常人流稀少,這種情況很是少見。
陸霁緩緩将車泊在門側,拉開車門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