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止不住全身的顫抖,像是靈魂被扯碎在風裡,踉跄着撞開了醫院的玻璃門。撲面而來的清冷氣息隐隐熟悉,陸霁抿唇站住步子,手指無意識地抓了抓。
自然什麼也沒有抓到。
牆壁懸挂着坐診醫生的簡介闆,陸霁跌跌撞撞地走過去,仰頭挨個仔細讀。這些醫生的主攻領域基本都是心髒外科,幾乎每一位都有極長的成果履曆羅列,無不是如今學界的頂端人物。
可他從頭看到尾,沒見到柏青梣的信息,唯一熟悉的面孔是Kylen。
“先生,”負責問訊台的女孩見他一直站在那裡發呆,走過來詢問:“您有預約嗎?”
陸霁怔然回過神,許久搖搖頭。女孩順着他剛才目光停留的地方看去,笑道:“非常抱歉,Kylen醫生近幾年一直在國外專注研究項目,很久沒有出過診了。您有需求的話,我幫您預約一下其他醫生?”
面前的東方青年聞言遲疑了一會。
“Dr.Bai,”他第一次這樣稱呼柏青梣,語氣有些生疏,下意識咬了咬唇,然後輕聲問:“這上面沒有他的名字嗎?”
女孩看起來毫不意外,多半有很多人問過相同的問題,熟練地回答:“柏先生已經不再從事醫學工作,僅負責醫院的出資和管理。如果您想聯系董事會,我會代為轉達柏先生的秘書,由他負責安排……哎。”
她說着說着,話音忽然頓住,仔仔細細打量了陸霁一番,然後一拍腦門:“您難道是陸霁先生嗎?”
“不好意思,剛剛沒認出來,”女孩飛快地說着,轉身就要回問訊台撥電話,“請您這邊稍坐,我立刻告知柏先生……”
陸霁一頭霧水,急忙伸手把人拉住:“等等——”
“您别驚訝,柏先生特意吩咐過我們,如果是您來看診,不需要經過預約流程,直接聯絡他就可以。”女孩笑着解釋,看向陸霁的眼神不禁帶了些好奇和探究,“原來陸霁先生就是您呀。”
陸霁張了張嘴,太多的疑問浮現心頭,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先問哪一個:“我……”
“Dr.Bai是這家醫院的創始人,這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來這裡想請他出山,每一個都被拒絕了。”
“您可是唯一一個擁有Dr.Bai問診資格的人。”她俏皮地眨眨眼睛:“您不知道,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醫院了,professor,Cheney醫生,還有我們大家……都很惦記他。”
“沒準這次有您在,他就願意回來看看了——”
陸霁喉嚨發澀,指尖用力攥了又攥,大概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多少人千金難求的問診資格,是去年夏天的時候,連帶着醫院百分之三十的股權,柏青梣一并許諾給他的東西。
年長者的寵愛縱容慣來無聲,從不将愛宣之于口,在背地裡将一切安排得圓融無迹。哪怕兩人的感情已經徹底斷滅,卻仍有過去深深鑿下的刻痕留存。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然後對女孩搖搖頭:“抱歉,我想……我現在已經失去您所說的資格了。”
“聽說這裡是他待過的地方,所以想來看看。”避開女孩驚訝的目光,陸霁勉強笑了笑,将話題轉開,“您有空的話,可以和我講講柏醫生以前的事嗎?”
他話音剛落,身後忽然傳來重重的手杖頓地聲。
女孩急忙站起來,向着聲音的方向欠身問好:“Professor。”
陸霁微微一怔,轉頭看過去。入目是位年歲極高的老者,一身白大褂,扶着手杖,眸光沉凝,定定落在他身上。
後面跟着數十個學生,其中大半面孔,都是陸霁剛剛在介紹闆見過的。
D.C.Eliis,陸霁很快猜測出老者的身份。用泰鬥一詞形容其在學界的地位也不為過,心外領域奠基人、現代心髒手術先驅,這一生的傳奇說上一天怕是也說不完。今天醫院人流遠超平日,想必正是這位的緣故。
老人年事已高,近些年極少會親自出診。陸霁也沒有料到,會在這裡和對方相遇。
——柏青梣和Kylen共同的老師。
傳言Dr.Ellis教導學生極為嚴苛,卻唯獨對年輕時的柏青梣寵愛非常,時時将他帶在身邊。柏青梣能成為學界公認的天之驕子,其中不知傾注了這位老先生多少心血。後來柏青梣放棄醫學,回國繼承BI,至今六年時間,Ellis沒有再收過别的學生。
“Professor,”女孩在旁邊解釋着,“這位就是陸霁先生,我剛要打電話聯系Dr.Bai……”
老人已經八十歲有餘,依然精神矍铄,眼眸微眯,目光始終沒有從陸霁身上離開。
“原來,你就是Kylen在信中提過的陸。”
片刻過後,Ellis終于開口,對陸霁點了點頭:“我是柏的老師。方才聽你所言,是對我的學生感興趣麼?”
老人眉目慈和,語氣卻不善,像是懷疑陸霁圖謀不軌。身後幾個學生不約而同露出無奈神色,顯然已經習慣了自家老師護犢子的脾性。
陪在Ellis最近側的那名醫生認出陸霁,正要上前解釋,卻被手杖擋了擋,隻好停住腳步。
他正是方才女孩提過的Cheney,柏青梣的大師兄,這幾年一直代為處理醫院事務。股權轉讓的事情他自然知曉,本以為陸霁是來交接相關事宜,不料老師突然發難。
Ellis治學雖然嚴厲,私下裡相處卻一向溫和,近些年雖添了幾分老頑童的任性,卻也不會莫名其妙發脾氣。
除非,是和柏有關的事情。
“想知道什麼的話,可以當面問我。”
老先生的聲音一如既往平靜緩慢,說完這句,微微頓過,終究流瀉出少許情緒的波瀾:“正巧,我也有很多話,想要問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