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否認,縱然因由并非和顧堯所想的一緻,但這段感情的确如同惡毒的詛咒,他将人辜負得徹底,是報複、是陷阱、是鸩毒。
如果柏青梣早就知道顧堯那句話,陸霁簡直不敢想象,這五年來的相處和相伴,柏青梣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注視他的。
——或許是一些真相。
——狗屁的真相。
柏青梣顯然并不在意陸霁的回應,至于年輕人此刻在想什麼,更不在他考慮的範疇。額上汗意未幹,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頭看向Cheney,放輕聲音:“這幾天都沒有見到老師,他是生我的氣了嗎?”
“……老師一直在等你,”Cheney心中酸澀難言,“小柏,老師最大的願望,就是帶你回去。”
柏青梣低聲笑了,将這個單詞重複一遍:“回去。”
回去瀛庭,回去柏家,回去波士頓。
他聽到過最多的似乎就是這個詞語,就像徙過一個又一個地方的鳳鳥。他終于揮不動翅了,沒有梧桐給他停落休憩,他也回不去昔日的地方。
秋水眸底浮起熹微的笑意,猶如月光下一觸即碎的冰面,令人不忍直視,不敢卒聞。
——
次日一早,黎鈞就驅車去接顧堯。
距離上次柏青梣前來探視,才堪堪過去五天。沒有人能想到,柏青梣僅僅用了五天時間,就将這次危局平定。
不得不說,他在探視室咳的那口血起了很大用處。一個驕矜從不示弱的人露出衰頹之相,對窺伺的敵人來說實在是太過誘人的機會,以至于步步踏入陷阱,最終被一口咬斷咽喉。
五天前黎鈞甚至不被允許進入,隻能一直在門外等候。今早批文下達,形勢大改,黎鈞抵達時,已經有人等在門口,誠惶誠恐地将他迎進去。
柏家經此一事,有驚無險;而陸家就此傾覆,白道的老牌世家又少一個,相比之下,始終屹立不倒的柏家比往日更加令人忌憚。
前面引路的人一邊走,一邊向黎鈞解釋顧堯的情況:“小顧總的傷愈合得很好,這段時間在醫院養病,雖然因為處于察看階段,可能心情不太好,但院方一直有在悉心治療……”
明顯的找補之辭。黎鈞在心中冷笑,顧堯剛被關進來時,都認定了柏家此番回天乏術,就連柏青梣都被上了手铐,更何況被分開關押的顧堯。如今柏家安然無恙,這些人害怕被清算,才會态度如此殷勤。
他無心浪費時間,冷冷地問:“人在哪裡?”
相應手續繁雜,黎鈞被帶到接待室後,不免又等了許久。他頻頻擡頭看表,坐立難安,想到待會兒墓園的行程,不安和焦慮更是仿佛無形的手扼住咽喉。
大概過了半小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姚維發信息過來,口吻冷冰冰的,公事公辦地問他這邊還有多久,先生已經啟程。
黎鈞落在屏幕上的指尖遲疑,姚維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先生狀況不太好,昨晚病情複發,一晚沒有休息。黎總接到人的話,最好快一點過來。”
黎鈞手一顫,門外傳來人聲嘈雜。他擡頭看去,隻見兩個警衛在前面替人開了門。顧堯換了他剛帶來的衣物,并沒有坐輪椅,一隻手拄着拐,踉踉跄跄地進來。
他的左腿在宴會廳被掉下來的吊燈壓斷,将養了差不多一個月,還是需要依靠輪椅代步。這會兒強自拄拐站起來,對他而言實在有些太為難,額頭全是汗,看見接待室裡隻有黎鈞時愣了愣,然後抿緊了唇。
黎鈞放下手機,沉默地站起身,望着面前憔悴異常的青年。顧堯瘦了太多,眉眼裡的少年意氣被消磨幹淨,能看出來他連着好幾個晚上沒有合眼,眼窩青黑一片。
“黎叔,怎麼是您?”顧堯扶着拐的手發顫,眼看就要撐不住了,他望向黎鈞的眼裡全是惶然恐懼:“我舅舅呢,小舅他——”
這五天來,外界的驚變顧堯一無所知,他被關在病房,幾乎堪稱無人問津。往日輪番逼供和套話的人全都失蹤了,似乎認為他已經失去了價值,隻需讓他自生自滅。
顧堯無心關注自己的安危,那天他被從探視室強行帶離,兩眼被地上那灘血染得通紅。一面玻璃之隔,他眼睜睜看着柏青梣毫無聲息地昏在陸霁臂彎,下颔一痕血迹怵目,他死死掙紮着擡頭,想要再看一眼,然而陸霁已經抱着人轉身離開。
這之後他被丢回病房,除了護士再也沒有人來見他,他夜夜難寐,直到有一日聽見兩個警衛在門口低聲私語。
“聽說了麼,柏家那位快要病死了……”
“嚯,不都說是被他家外甥氣的嗎?早知道當時就該把這兩個人關在一起,哪還需要别人動手……”
兩人邊說邊笑,很快離開,寥寥幾句落在顧堯耳中,他骨髓皆寒。
“先生讓我接你去夫人墓前。”黎鈞出言打斷了顧堯的胡思亂想:“他在那裡有話對你說。”
顧堯回過神來,他怔愣地擡起頭,眼底淚光明晰:“去見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