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設在S市郊區,趕過去需要不短的時間。黎鈞惦記着姚維的話,沒有浪費時間,将顧堯接出來後立刻驅車往郊區趕。
他負責開車,顧堯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兩隻手不安地絞緊:“小舅為什麼會突然去媽媽那裡?他這些年從來都沒有去過,他的身體……”
青年問出這一句時,心底是有僥幸的。他被囚禁的時日裡虛實難辨,謠言滔天,最迫不及待事情的就是确認柏青梣安好。今天重獲自由,雖然沒能見到自家舅舅,但柏青梣突兀地安排了這樣的行程,是否證明他尚且無恙?
黎鈞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無情地戳破他的猜想:“先生的情況非常不好。”
“你可能還不知道,生日會那天他替你擋了兩槍,險些就要救不回來了。”哪怕已經過去将近一個月,回想起那天時,黎鈞仍然手心冒汗:“他被送到醫院急救時,幾乎失去生命體征,幸好陸霁及時帶回來Dr.Ellis,老人家親自指導大弟子主刀,搶救整整一天,才轉入重症病房。”
“但因為牽扯進槍擊案,入院後他一直被拘禁,有人違規給他上了手铐,也不允許任何人探視。後來陸霁借重了陸家的力量,以此作保,才将先生接回瀛庭……我也終于見到了他。”
顧堯臉色慘白,嘴唇顫抖,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他自從清醒後一直被拘禁在病房,外面發生的事情全都不知,前半個月頻頻聽人提起柏青梣傷重難治,他心急如焚,又忍不住安慰自己,那不過是敵人攻破他心理防線的手段。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來是真的。甚至情況比他聽到的還要糟糕。
還有陸霁,他是什麼時候回國的?柏家安然渡過此難,陸家徹底傾覆,陸霁在其間扮演的角色可想而知。
所有人中隻有他,闖出天大的禍事,又将人氣得咳了血。
時間線再清晰不過,直至元旦才脫離生命危險的人,又被拘禁在醫院裡近十天,出院回瀛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探視自己。
顧堯喘息急促,不敢回想那天柏青梣蒼白的臉色。他怎麼就信了對方一句輕飄飄的“沒事”,說了那麼多自以為是的話——
“阿堯,”黎鈞問道,“你那天究竟和先生說了什麼?”
“他脫離昏迷後,精神狀況一直很不好,Dr.Ellis和陸霁寸步不離守着。”等紅燈的間隙,黎鈞轉頭看向顧堯,青年咬着唇避開了他的視線。黎鈞歎了口氣,最終還是說了下去:“直到那天見過你,回來後……”
話語頓住,黎鈞輕吸一口氣,不知該怎麼把柏青梣安排的一切告訴顧堯。
他應該用什麼言辭、怎樣的表情去告訴對方,你唯一在世的親人簽訂了遺囑,甚至等不及他的死亡真正降臨,就将他擁有的一切全都贈予你?
黎鈞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開口,他不該是第一個将這件事告訴顧堯的人。可他實在很想質問青年,生日會的槍擊案後,所有人都察覺了柏青梣的狀況極為糟糕,就像是瀕臨破碎,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試圖将搖搖欲墜的靈魂拼起,竭盡全力将被逼退崖邊的人拉回人間。
——然而一切努力都在顧堯的一席話間徹底瓦解。
他又何嘗不清楚,這并非顧堯一人之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無人能辭其咎。
他不知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也不知顧堯究竟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導緻一切垮塌,變得無可挽回。
眼前紅燈轉綠,黎鈞收回目光,踩下油門,最終隻是道:“待會兒見到先生,你一定要謹言慎行,不要再亂說話了。”
顧堯雙眸濡濕,他怔了很久,喃喃着說:“我不明白……”
他下意識說了四個字,然後停住,轉頭看向黎鈞。
“黎叔,”顧堯輕聲說:“這些年,你從來沒有叫過他‘先生’。”
正如你這些年向我描述的那個他,從來都不是我心中所想的樣子。
——
柏家祖墳設在郊區。這一大片區域都由柏家買下,自民國時期柏老家主棄醫從商,舉家從江南東遷至S市,此後柏家人死後都葬在柏園。
柏青槿的墓碑安詳地立在父母不遠的地方,綠草如茵,一株桃花樹在風中搖晃。柏母生前鐘愛桃花,她辭世後,姐弟二人在父母合葬的墳前一起栽下這棵樹。
十七年的時間,樹幹愈發粗壯,樹蔭下多了一座石碑。
冬天萬物沉睡,S市地處偏南,雖不至于樹葉全部掉落,葉色也變得枯黃。與春日的繁茂相比,殘葉寥寥,在寒風摧折下更顯得凄清可憐。
風霜頹圮,獨木難支。
黎鈞開着車一路入内,在通往墓園的小徑路口看見那輛熟悉的高級黑轎,前方的路隻能走過去,車輛無法通行。姚維背對着他們站在車邊,身旁放着一輛組裝好的輪椅,他聽見引擎的聲音後轉身,看了車裡的兩人一眼,收起手機推着輪椅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