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撞擊在窗戶上,能看到明顯的痕迹。
這勢頭,估計要下一整晚。
門邊傳來說話的動靜。
傅宗延站門口同收拾好餐桌準備離開的夥計說話。
“……明晚什麼時候說了嗎?”
“這個好像沒有……要、要我去問問嗎?”
“不用。明晚再說。”
傅宗延說話時的語氣總有種從容鎮定的氣勢。他其實慣于發号施令,語調直接、不怒自威,很多時候,簡短一個兩個字就能讓人服服帖帖。
“好的好的……”夥計忙不疊回道。
溫楚穿着明顯過大的睡袍,聽了幾句,視線便移到自己的那碗上。
其實做宵夜也不錯。
傅宗延關門轉身,就見洗好澡的溫楚坐在餐桌邊吃他留給他的那小碗。
可能之前确實吃得太撐,這會吃起來,動作就很慢。
傅宗延朝他走去。
忽然,空氣裡似乎能聞到細微的、夾雜着甜膩香氛味道的鸢尾氣息。
Alpha嗅覺敏銳,感知到的瞬間便停下了腳步。
身心舒暢的Omega毫無所覺,小口品嘗着魚肚子上的肉,還有泡得有點軟的羊肉。魚湯早就涼了,但絲毫不妨礙湯汁的鮮美。
視線在溫楚身上停頓半晌,傅宗延轉身便朝一旁走去。
他拿了一管抑制劑,然後進了浴室。
隻是一進來他就後悔了。
這裡的鸢尾氣息更加豐郁。潮濕又甜膩。好像一片盛開的鸢尾海。他甚至能聞到最貼近溫楚肌膚的那一縷細膩芬芳。
傅宗延低頭盯着抑制劑,眼底閃過些許煩躁,但很快,他還是理智清醒地給自己紮了一針。
再出來,小鸢尾算是徹底吃飽,轉移到屋内體積最大的家具上。
這張床大得屬實過分。
溫楚覺得自己可以上下左右轉着圈睡。
他目光迷離,望着不遠處剛出現的傅宗延,抱着枕頭打着瞌睡同他說話:“我真的……”
“從沒吃……這麼飽過……”
傅宗延:“……”
他看上去不像吃飽了,倒像吃醉了。
也許在傅宗延身邊待久了,或者,傅宗延對他,從一開始就是偏心的,于是,這些天相處下來,溫楚對傅宗延,漸漸脫離Omega對Alpha天然的畏懼。
可能這一秒,他都不記得傅宗延是一位Alpha。
比如現在。
睡袍偏大,在床上翻滾那兩下,腰帶就已經松了。露出來的肩頭白皙圓潤,小腿纖細筆直,腳腕泛着粉,腳趾十分可愛地翹着、摩挲着床單。
吃飽喝足洗幹淨,他現在這副樣子,換成任何一個Alpha,明天能不能下床都不一定。
說不清是抱怨還是高興,溫楚又翻了個身,他趴在床邊,張開雙手對傅宗延說:“你知道這個床有多大嗎?”
連日驚心動魄的逃亡,眼下難得有這樣精心的待遇,溫楚已經飄飄然了。再給他點時間,他估計能把屋子裡其他家具都張開雙手擁抱下。
傅宗延不知道床有多大。
他懷疑溫楚吃太多,胃裡消化超速,腦供血不及,這會神志都不清了。
溫楚還在試圖雙臂丈量,見他快要栽下去,傅宗延隻能過去把人重新拉到床中央。
觸碰到Alpha力道微重的手,Omega天然的警覺似乎蘇醒了一秒。
溫楚擡頭望着傅宗延黑沉沉的眸子,對視的幾秒,腦子裡閃過什麼。
他抱着枕頭坐起來,視線環顧,有一會腦子不夠用,便伸手拍了拍腦門,等過分舒适的、遊離在困頓邊緣的神志逐漸清醒,他才意識到——
這間屋子,隻有一張床。
然後,他就不敢擡頭了。
低頭瞧見自己領口,溫楚趕緊整了整,他抱着枕頭往床邊挪,兩腿劃拉得跟槳似的,一邊小聲說:“太大了,你睡吧。”
“我睡不着這麼大的。”
小鸢尾動作麻利,下了床就往沙發奔,一骨碌撲進沙發裡,背朝傅宗延就這麼躺直了。
傅宗延:“……”
傅宗延沒說什麼。
雖然他已經注射了抑制劑,但過分親近一個Omega,始終都不是穩妥的。
屋子裡很快變得安靜。
溫楚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面朝沙發,睡得乖覺,就是一動不動的。
傅宗延洗好澡,換了衣服躺上床後,沙發那還是一點動靜沒有。
燈一關,窗外的風雪聲就更大了。
風雪敲打玻璃和窗沿,仔細聽,又有點像溫暖壁爐下燃燒的柴火。
溫楚感覺自己始終在即将睡着的階段。
也許是這一天腦細胞過于活躍,閉上眼都是今天發生的事,好久他都沒睡着。
悄悄翻了個身,黑暗裡,溫楚視線移到床上,傅宗延即使躺着身軀也十分健碩,他瞧了會,忍不住想,傅宗延把自己送回法蘭比奇後會幹嘛呢……
這麼一想,他就更加好奇了。
他幻想傅宗延送走自己後重新回到戰場,又想傅宗延睡過了這麼寬敞、豪華的床,肯定會選擇退役,但他實在想不出傅宗延退役後會做什麼,于是關于傅宗延的人生打算,溫楚始終停留在“他睡在這麼好的床上,會想什麼呢”——
“你要來睡嗎?”
突然,寂靜房間裡,傳來傅宗延的聲音。
溫楚不知道,他為了探究傅宗延的人生打算,一分鐘翻了幾個身。
傅宗延以為他睡得不舒服。
溫楚不好意思,小聲:“你睡吧你睡吧。”
傅宗延:“……”
想了想,傅宗延說:“明晚可能睡不到了。”
話音剛落,溫楚“啊”了一聲,從沙發上坐起來,難以置信:“啊?”
不知為何,即使看不到溫楚吃驚的面容,睜開眼望着天花闆的傅宗延還是忍不住嘴角微彎:“嗯。”
溫楚又“啊”了一聲,語氣難掩失落。
他一邊“啊”,一邊抱着枕頭挪回來,在另一邊爬上床,望着一旁好像山一樣的Alpha,沮喪地問:“真的啊?”
“這個好貴啊,就住一晚啊。”
傅宗延:“……”
傅宗延扭頭,漆黑的夜裡,Alpha的眼神好像帶笑,他問溫楚:“不想回家了?”
溫楚慢慢躺下,語氣怅然:“想啊……”
怎麼可能不想回家,但是……
“傅宗延。”溫楚叫他。
傅宗延:“嗯。”
“那你之後會做什麼?”
傅宗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之後”。
不同于溫楚目的明确的回家,他的眼前迷霧重重。
被洩露的撤離方案、一夜之間暴增的能量石……
也許直接回赫爾辛述職是最簡單的選擇。
“暫時還不知道。”傅宗延如實回道。
兩個人距離不算近,說話時的氣息都十分清楚。
溫楚能聞到極淡的橡木氣息,隻是太淡了,好像被什麼臨時克制住了。
“你會退役嗎?”
傅宗延微愣:“退役?”
他們是聯邦重點培養的軍事精英,主動退役并不可能。
除非遭遇重大創傷,或者職務高級升遷——這是十分罕見的,有案可稽的年鑒上,十多年來,也隻有韓東原的父親因海布拉魯平原大屠殺一案從上校一職躍遷為聯邦國務總理。不過據說這個任命後來被韓東原父親拒絕了,他還是選擇回到戰場,最終戰死。
所以,他們注定要為聯邦付出幾十年的生命。不過這樣到了晚年,他們的退休生活還是十分優渥的。雖然那會大都傷的傷、殘的殘。
溫楚轉身望着傅宗延:“對啊,你會退役嗎?”
傅宗延也看他,語氣笃定:“不會。”
不知為何,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溫楚心裡忽然一空,好像有什麼從手心掉落了。
“哦。”
溫楚轉回去躺平。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對傅宗延說:“那我每天都會為你祈禱的。”
傅宗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