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商鑒沒說話,順着人流往外走。
倆人沉默一路。
“……”倪旖被堵得慌,熏暖和風微微拂過,緩緩攪動一樹繁密杏花,花瓣點點飄落撫摸臉頰,“你聽到了?”
蔣商鑒沒說話,隻是俯身擁住她。
倪旖伏在蔣商鑒胸口哭泣,小小的肩膀瑟縮着,起伏像浪一漲一落。
“嗡嗡——”
倪旖口袋裡手機消息持續轟炸,便松開懷抱,滑動解鎖後,一條一條消息從授課學生群彈出來,就是一個号被取消成績不服,往上滑找到導火索。
蔣商鑒發的三張圖。
第一張是授課老師取消選修課成績具體規則截圖。
第二張是學生中途逃課臉打馬賽克圖片。
第三張是簽到紙質表截圖。
倪旖覺得對亂開黃腔的男學生懲罰太重了,雖然确實過分,但也不至于重修這水了吧唧的選修課,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殺雞儆猴也不好說些什麼。
畢竟那男生确實逃課還找人代簽好多次,紙質簽到表上姓名字迹都不同。
倪旖一直就當不曉得。
“畢業論文等會兒發給我。”蔣商鑒把人送博士宿舍樓下就走了。
深夜,蔣商鑒躲在車裡,将車内照明燈按鍵全都關閉,人和汽車融為一體的鲸魚似的,在跨海大橋的車輛深海裡遊曳,他腦袋裡全都是倪旖的背影,他想倪旖,想吻她……他很膽怯,隻能用桀骜不羁的脆弱外殼為不斷靠近提供被原諒的借口。
蔣商鑒腦袋裡産生幻覺,如果鲸魚觸礁擱淺會死,那車撞到隔離帶也會死吧,他光是想想倪旖有别的男人,還不止一個,甚至有孩子,就很抓狂。
蔣商鑒記得,她說,不喜歡小孩,那是什麼樣的男人,讓她甘願生子呢?
那樣的心理份量的男人同他擂台競賽時,蔣商鑒會輸吧?
他光是想想,就覺得痛苦,他甚至沒勇氣去嘗試,他沒勇氣承擔輸掉的結果。
倪旖回宿舍懶散地趴桌面上,暖風熏然,直拂得人酣然欲睡,這邊暖氣還沒停掉,睡到大半夜得熱得全身是汗。
紙袋子裡還有沒洗的衣裳,倪旖就這麼出神得去樓下洗衣服,等了半小時又溜達回宿舍裡晾。
“韓式炸雞和年糕,兩罐啤酒,你今天狀态不咋對呀?”隔壁宿舍朋友賈思雅捧着個紙盒展示宵夜,眼神也略微疲憊。
“沒事。”倪旖不樂意說。
賈思雅實在想不到傻妞能有什麼煩惱,畢不了業在她那兒都沒事。
室内光線暗淡,隻有盞小台燈在這平時朦胧昏暗的房間裡投下一圈黃色的光影,倪旖臉頰瞬間紅透頂。
“爽不爽?”賈思雅胳膊肘搗她,笑得猥瑣變态。
“什麼啊?”倪旖斜睨一眼警告着。
“那你能遇到什麼事兒?”賈思雅一看沒八卦绯聞懶得理她,往她嘴巴裡塞幾塊雞,還順手拆一罐啤酒,“小蟲草又撒潑耍賴了嘛?”
“小蟲草,唉,他爹不喜歡這孩子。”倪旖鼓囊着兩腮,使勁咀嚼,臉頰那片紅依舊沒褪色。
“不可能吧?”賈思雅随意靠在一旁衣櫃上,模樣不解。
“那渣爹丁越青把崽送福利院,要不是我接回家,崽可悲慘了。”倪旖揉揉發酸的下颚骨,張開血盆大口,嗷嗚嗷嗚兩下。
“私生子也不至于這樣,”賈思雅面露同情,給她塞幾根薯條,“絕對故意博取你憐憫,”
“至于,丁越青他父母不讓小蟲草認祖歸宗,還一個勁兒跟我道歉,小蟲草姓倪。”倪旖都不敢回想當時那麼大勇氣就擔責任,可能真的被氣死了。
“倪什麼?”賈思雅擰開一杯蘋果味美年達喂她喝兩口。
倪旖口腔滿是刺激二氧化碳氣泡,咕哝一聲:“倪鏡。”
“鏡子?”賈思雅擦擦鼻尖,“跟鑒是一個意思哎。”
“嗯,我在想,我二婚時一定把崽帶走。”倪旖一嘴巴碎薯片,咔吃脆。
倪旖指紋解鎖電腦,點開網頁浏覽視頻界面,眯着眼睛掃視一眼繳費要求,沖半個月會員後就開始搜索國産鬼片,沒什麼好看着,隻好找澳門威尼斯盜版網站找國外未删減原片在線觀看。
“你一個後媽操這心,蔣教授能接受嘛?”賈思雅咕哝一聲,指着目标影片讓倪旖點擊觀看。
“你們不要拉郎配,我跟他沒關系。”倪旖很反感隐私被觀摩,瞬間皺眉。
“哦哦。”賈思雅乖乖回自己宿舍搬凳子,回來後就坐一邊靠在倪旖肩膀上看鬼片,滿嘴包着爆米花使勁咀嚼,屏幕上那女鬼頭發好旺盛。
倪旖滑動手機,點擊接通視頻電話。
“嗨,媽咪!我想你了!”小蟲草端着平闆就使勁親屏幕。
“我也想你啦,今天吃幾碗飯飯?”倪旖看崽就跟親生似的疼惜。
“兩碗飯飯呢,媽咪有沒有按時吃飯飯呢?”小蟲草手舞足蹈比劃着。
“你媽咪不好好吃飯,快罵她。”賈思雅湊個腦袋給小蟲草打個招呼。
“雅雅姨,晚上好,你沒化妝也好漂亮啊。”小蟲草嘴巴甜。
“下次見面請你吃肯德基。”賈思雅心花怒放,咀嚼炸雞塊都更帶勁了。
“謝謝雅雅姨。”小蟲草翻個身,突然一愣,擡眸瑟縮,“爸爸?”
倪旖看到小蟲草那瞬間恐懼就很心疼,丁越青跟崽不親,老是闆臉,很兇。
“丁越青!”倪旖叫一聲。
“嗯?”丁越青聲音沙啞,扯領帶的手青筋緊繃,醉醺醺的,臉頰酡紅。
“你别吓着崽。”倪旖皺眉,見他身心俱疲模樣也不好指責,“怎麼喝酒了?”
“沒事,就有點煩。”
“讓Annie煮點醒酒湯,不要老喝酒,聽見沒?”
“嗯。”丁越青眼睛猩紅,踉踉跄跄就拎着西服外套出門。
倪旖松口氣,安慰崽:“小蟲草,要是媽咪跟你爸爸離婚,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可以嘛?媽咪願意不丢下我?”小蟲草眼裡滿是喜悅。
倪旖搞定崽後就順嘴聊幾句繼續看電影。
“伽椰子所有能力為:免疫物理、無限複活、無限分身……”賈思雅飛速蹦珠似的介紹着,身體排斥性往後躲着。
“啊!”倪旖就要跑,被她拿皮帶綁椅子上看完一二季,精神都快崩潰,滿眼淚珠。
等到睡覺時候,那壞東西拍拍屁股就走人。
倪旖洗漱結束都不敢關燈,鑽窩裡把被子裹得很緊,把被子邊全壓住,覺得伽椰子沒法鑽進被窩。
電閘十二點跳了。
風雨淅淅瀝瀝入耳,倪旖越是害怕得想蜷縮成一團,越是極力繃直手腳,身體已經僵硬。
倪旖快速從枕邊掏手機給置頂聯系人撥通電話。
“嗯?”
蔣商鑒不怕鬼。
倪旖聲音像是從喉嚨逼出來似的不真實,幽幽一縷嗚咽飄忽,微帶哭腔,委屈撒嬌道:“我看了鬼片,我睡不着。”
“倪旖,你可以給你老公撥通電話,我們半夜通話不好。”那人拈酸帶醋,喝酒後醉醺醺的躺床上,他就算得知倪旖有孩子後很崩潰,但現在也保持禮貌。
有暗影在床簾前搖晃,依稀是個女人,垂散着頭發。
倪旖瞬間窒息,顫着道:“誰?”
倪旖身上涔涔冒起冷汗。
黑影肆意笑,笑聲随着内心無法言說的恐怖迅疾彌漫在整個宿舍裡。
那手靠得愈發近,作勢便要撩開床簾。
“倪旖,我在,不怕啊。”蔣商鑒摸着台燈瞬間清醒,擔憂勝過吃醋。
倪旖駭得怕是頭發全豎起來,頭皮一陣陣麻,胡亂摸索着充電寶,盒裝牛奶,單詞本……猛地一把抓起,掀起帳簾向那影子用盡全力擲去,哐啷啷地響。
“痛。”
倪旖往下一看,是賈思雅。
自己腳踝隐隐發痛,紅一片,地闆上有破裂陶瓷杯。
倪旖摁手機照亮,試探道:“是你嗎?你别裝啊,我怕~”
“痛死我,媽的,我夢遊啦?估計精神壓力太大,送我去醫院,頭給你砸出個窟窿。”賈思雅揉腰痛得不行。
倪旖硬是不敢動,伽椰子有幻境攻擊,指不定就是誘騙,死死捂被窩裡不敢出來,被衾很涼,風雨大作,敲打着樹葉嘩啦嘩啦響。
依稀有人在叫名字——倪旖!倪旖!蔣商鑒沒這樣喚過,感覺陌生而疏離。
倪旖害怕問:“商商,我怕。”
“我這就開車過來。”蔣商鑒來不及換睡衣就披件外套攥着車鑰匙就下樓,腦袋昏昏沉沉,走到半路才發現喝醉酒。
倪旖滿頭滿身的冷汗,微微平了喘息道:“你醉酒了,現在我很安全,朋友她找人送醫院了,現在我一個人在宿舍,很怕,說個笑話給我聽好不好?”
蔣商鑒順着原路返回,輕言細語道,“有一根火柴走在街上,他覺得頭癢癢,就撓啊撓啊撓,結果他就着了。”
“一點都不好笑。”倪旖嘟囔着,神經還緊繃着。
“倪旖,我對象送我去醫院,你一個人在宿舍得怕死,我先下樓等着。”賈思雅拿紙巾捂着腦袋,一手揉着腰滿臉疼痛。
倪旖才不理伽椰子,将被窩裹得嚴嚴實實道:“我怕。”
“我在呢,再繼續說,那根着了的火柴去醫院包紮,結果他成了棉棒。”
“好冷。”
“多蓋點被子。”
“我是說你的笑話。”
“再繼續,火柴包紮好走在街上,結果他發現鞋帶開了,就彎腰系鞋帶,然後他的腰就折了。”
……
“明天九點開組會,記得叫醒我,困困的,我要睡覺。”倪旖脖頸低下來,碎發遮住飽飽的額,迷迷糊糊就睡着,蔣商鑒在,她不怕。
她不知道的是蔣商鑒醋得要命。
倪旖第二天組會遲到了,幽怨望着嚴肅批評她的隔壁新導師蔣某。
也不知道蔣商鑒發哪門子瘋,罵完之後已經一個月沒跟她說話了。
他們每天都見面,但除了公事,他倆連頂嘴互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