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睡覺吧,我們醒了再談談。”
倪旖怎麼會跟喝醉酒的浪蕩子弟在那兒談純愛,一切等他醒了再說,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跑過來喝酒。
“醒來第一眼能見到你嘛?”蔣商鑒攥着她手腕不舍得松開。
“可以的。”倪旖好久沒見到這麼溫軟的蔣商鑒,他那部分沒被丢掉,隻是被時間藏得很深很深。
“你會騙我嘛?”蔣商鑒說着小孩子才會說的問題,表情呆愣。
“我什麼時候對你說謊?”倪旖耐心回答,把手掌搓熱了給他揉揉腰。
“那你還喜歡我嘛?”蔣商鑒眼裡委屈要命,連眼皮都是微微發紅。
“答案你不是一直知道?”倪旖掌骨抵着他髋關節小心翼翼搓揉。
“那你跟我走吧,離開這裡,去國外定居。”蔣商鑒再次真誠邀請着,就算很大可能再次被拒絕。
“醒了再說,好不好?睡覺吧,乖點。”倪旖将手上難聞藥水擦幹淨,就瞥見蔣商鑒直勾勾盯着她,一雙盈滿愛意的眼睛,溫柔得像把星星全都盛了進去,簡直要溺死在眼神裡。
倪旖動作停頓,很害羞小聲問:“看我幹嘛?”
“因為你很好看。”蔣商鑒嘟囔一聲。
“嗯?”倪旖一愣,“你真直接。”
“你時常到我夢裡來,我就不想醒,現在你來了,我怕睡着就會醒來。”蔣商鑒情真意切,眼裡能冒出蜜汁來,深情得讓人受不了。
“你教過我,莊周夢蝶,是這樣?”倪旖握着遙控将智能家居都關掉,連燈光也調得暗些,暧昧一下來就沖到腦袋。
“嗯,我有點困了,眼皮就像你說的,都牽手了。”蔣商鑒閉眼迷迷糊糊道。
倪旖伸出手,摸了摸蔣商鑒喝醉酒後微微浮腫的臉,手指微微發抖,然後,把他手臂抱進了懷裡,臉頰親昵蹭蹭,小聲道:“蔣商鑒,你醒來不記得我就會揍你的,狠狠地揍你,好好考慮我們的關系,你再晚點我就要移情别戀了。”
“等我清醒,我會說你要的答案。”蔣商鑒拇指關節蹭蹭她臉頰。
“你知道我要什麼還是你希望我接受什麼?”倪旖很憂慮,她們上一次就是觀念不同才道路曲折,一别好幾年。
“……”蔣商鑒不敢思考。
“你知道的,我可以為了權,可以為了錢,因為這本身就是稀缺的資源,可唯獨不會為了你下面的那二兩肉去改變信念。”倪旖很理智,情感作為交易品一文不值。
“你要的,我會給的。”蔣商鑒就這樣在醉醺醺狀态下說着理智的話語。
倪旖沒說話,靜靜注視他閉眼微微困倦的模樣。
要是他真的為她舍棄什麼,這真的是她要得麼?
一股淡淡的沫浴露清香味撲進了倪旖的鼻息,蔣商鑒睡顔離她極近,纖長卷翹的睫毛像随着平穩氣息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扇啊扇,扇得人心癢難耐。
蔣商鑒咕哝道:“十年前我們也是這樣的,深夜懇談,然後我就跑掉了。”
倪旖一向懶得為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争辯,也不會為已經發生的事情而難過,隻是情不自禁想問未來答案:“那你有沒有想過……十年之後,我們會在哪兒?”
蔣商鑒轉移話題:“你希望在哪兒?”
倪旖細聲細語道:“我還是那個答案,十年後,我在中國,有志同道合的丈夫陪伴,有媽媽,有爸爸,有弟弟,就在這個城市,我有我的事業、家庭,我會跟他們平平淡淡生活。”
蔣商鑒臉色泛紅、眼神微醺,動作卻有點虛浮:“我?答案也沒變,嗯?……我十年後,可能會在北馬其頓……不過也不一定,也可能是阿魯巴,斯威士蘭,也可能是哥斯達黎加,佐治亞州薩凡納,聖佩德羅德……我也不知道。”
倪旖眼裡不知是欣慰還是落寞,隻是淡淡道:“我知道你一直沒變。”
蔣商鑒歪在倪旖手掌假寐,慢慢睜開眼睛,慵懶地說:“我也是。”
倪旖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暧昧,輕咳一聲,掩飾地轉移話題:“長大就會成熟點的,我沒長大,你也沒長大,都沒學會妥協。”
“一個人不可能不長大。”蔣商鑒親昵蹭蹭她軟軟的掌心說。
“一個人确實不行,”倪旖很冷靜說,“但兩個人就行。”
“有那麼喜歡嗎?”蔣商鑒幾乎是打啞迷似的讨論他們感情歸屬。
“無數次。”倪旖自嘲道。
“如果沒有愛得那麼深,似乎就可以愛得久一些。我沒法毀了自己去證明多愛你,你不也是?我們都很冷靜。”蔣商鑒閉上的眼莫名就滲出眼淚。
“可在一般人看來你就是爛人一個,我和斯威士蘭一樣都隻是你的途徑站,别給我扯什麼信仰不同一個愛自由一個想安定,說白了,就是年輕沒玩夠。我隻是你現階段能想到的、遇到過的最愛的人,是現在最想共度餘生的人,不是嘛?”
倪旖偷偷擦掉委屈的淚水。
蔣商鑒啞然,過一會兒,擡手給她擦擦眼淚,輕聲道:“可是我離開十年,我依舊覺得你是我遇到最愛的人,十年前是這樣想的,現在也是這樣想的,在未來許多個十年我依舊會這樣想。”
“你能保證嘛?你還要我再等幾個十年?我能活多少歲?”倪旖控告。
蔣商鑒愣愣望着她,倪旖幾年前是那類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甚至腦子有點秀逗的性格,現在不經意間眼裡是淡淡的憂郁。
“我不知道。”蔣商鑒很無力摟着她肩膀。
“你别說你不知道。”倪旖都無力大叫,隻是眼裡委屈厲害。
“對不起。”蔣商鑒隻是替她擦淚。
“你知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隻是不懂,你非得在國外嘛?就算不想看到你惡心的父母,也不至于這樣吧?”倪旖哽咽。
“我邀請你一起跟我逃跑,你沒選擇我,你不記得?”蔣商鑒不會被她大鍋。
“你要我怎麼選擇你?我父母弟都在國内,我放棄綠卡就是想家。”倪旖氣炸了。
“你困不困?”蔣商鑒立馬轉移話題,再聊下去她得爆炸。
“有點。”倪旖揉揉腦袋又整理背包裡面的口紅。
“你睡沙發,”蔣商鑒背過身打個困恹恹的哈切,“或者去次卧。”
倪旖歎息,嘟囔:“一夜情的女人都能上床,我不行?”
“嗯,來吧,sweetie,我的床不是那麼好下來的。”蔣商鑒說罷便要撩開睡袍。
倪旖慌忙挪開眼,嘟囔:“在一定範圍内,你是人盡可妻的。”
“因為你不是一夜情女人,你要上我的床,我得三媒六聘。”蔣商鑒認真道。
“神經病。”倪旖點點頭,就準備去次卧躺着,摸着手機不知道該回複什麼,轉身沿着那條走廊走進房間,牆面是玫瑰色的。
倪旖懶懶洋洋地在暗紅色天鵝絨的躺椅上躺下來,望着複刻版畢加索的雜亂線條抽象畫,順便從紅格紋地毯上撿起一個小小的白蕾絲枕頭,用臉頰軟綿綿枕着,抱着手機思索一些問題。
丁越青:你有什麼事要處理?明天早上還回家嘛?
倪旖好愧疚,好像偷情被老實人丈夫關心時那種窒息感和内疚感。
雖然老實丈夫也不老實。
出軌對象還是那種花花公子,綠帽子綠得發黃。
倪旖窩在被窩裡,蹙着眉給爸爸打電話:“daddy,最近我都在實驗室裡,不接手機任何消息,讓polina三餐準備好送下來,就這樣。”
“怎麼了?縮頭烏龜屬性覺醒?”倪鳴在茶水間通話。
“不是不是,反正不要理我最近,我會崩潰的。”倪旖郁悶得要死。
“好,慢慢做決定,還有其他事情嘛?”倪鳴瞥一眼鐘表。
“沒有了,就這樣。”倪旖終于松口氣,她的絕招就是逃避。
倪旖處理好事情就給賈思雅打電話:“幫我跟我新導師請個假。”
“喂——,你呢?有急事需要處理嘛?”賈思雅放下手頭查閱文獻要求,瞥了眼四周,怕說話聲音太大影響其他人。
“嗯,最近沒空接各種消息,就這樣。”倪旖果斷挂斷電話。
蔣商鑒想讓她過來一塊聊天。
可倪旖已讀不回。
蔣商鑒坐在病床等着她回消息,隻是好久好久,都沒一點動靜,往後一倒,躺在那張柔軟的床上,身體十分疲憊,閉上眼睛想好好睡一覺,可一想到倪旖,睡意完全消散,心情因為她故意不回消息而逐漸煩躁起來。
為什麼一下就覺得是故意的?
夜貓子怎麼可能不回消息?除非是不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比如她老公情人什麼的,半夜都能躲沙發笑嘻嘻發消息。
就算此刻閉着眼睛,他的表情緊繃着,奇妙地糅合了焦慮和厭倦的感覺。
腦子裡不由得想到倪旖,惡意揣測她拒絕回複消息的原因,是她玩膩了像要丢掉垃圾一樣扔掉他嘛?是她厭惡他沒有來的撒嬌嘛?是她無法忍受他身上的繁瑣?也許也許……一瞬間,強烈的失措令他體感内陷,幾乎對外界無所知覺,隻能感到血液在肢體裡流動,以及各處神經同時微微膨脹。
他很怕被倪旖丢下,他愛她,光是想到這幾個字蔣商鑒就難受,感覺到這答案輕浮又魯莽,就像一巴掌打到臉上般刺痛他。
那股煩躁愈來愈勝,像冬天的冷風一樣沒命往骨頭縫裡鑽。
黑暗中,蔣商鑒翻了個身,嗅到倪旖留下來的無花果香氛味道,像白垩紀時代被割開的樹皮流下的奶油味,視線冰冷落在對面建築樓亮着的燈,他靠在枕頭上面無表情地盯了很久,然後掀開被子起身。
他快瘋了。
蔣商鑒不知道為什麼倪旖要不理他。
她逃跑速度快,是想跟什麼人視頻嘛?什麼人如此重要讓她奔跑着過去?男人?老公?孩子?就算是,又能如何?蔣商鑒自覺整個人失敗透頂,像一件劃痕遍布的金屬器皿,連有事說話都不經意間帶着破碎的詞語。
沉寂在五到十秒之間很快又被同一種聲音打破,手機鈴聲急促呼喚。
蔣商鑒一低頭,胸腔裡上湧一陣心酸。
蔣商鑒不是不知道他跟倪旖差距懸殊,他更适合家境類似的溫婉小家碧玉,和他一樣,一輩子安安穩穩死守那一點點小成就,隻是人總是會不受控制地,被有強烈個性的人或事物所吸引,而自動忽略掉相似的、或者熟悉的東西。
他在年輕的時候愛上個暴烈的女孩,後來,看誰都覺得寡淡。
蔣商鑒想到倪旖,她肚子裡有壞主意時眼睛就微微有點眯,嘴角隐隐藏着一縷笑,靈氣頑皮厲害,她的無辜單純眼神在說:今天愚人節,我們來玩一個死人遊戲好不好?真的很好玩的,點小雞點到誰誰去死吧。
蔣商鑒心好痛,就像凍僵的心髒在風裡微微發燙,那種難熬。
“蔣教授,我睡不着。”倪旖有事相求,隻好拉下面子服個軟。
“年紀大了覺少。”蔣商鑒揉揉跳個不停地太陽穴。
“你幫我看個課題報告,好不好?”倪旖搖搖手機。
“不要用太多花裡胡哨模闆,字體最好都用粗細一樣的,比如Arial、Comic,而不要用Roman,每一頁标題位置都要一樣、每一個主題下字體、顔色要匹配等等,你這十年是架不住喜歡用很炫的模闆嘛?”
“哪有!”
“邏輯混亂、跳躍性太強,讓人不知所雲,你要給我彙報進度時用這樣的報告,你畢業答辯,我的那一票不會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