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最甜,不吃會有遺憾的。”蔣商鑒示意她淺嘗一口。
倪旖小口咬了一下就不吃,确實甜得她牙都痛。
好多年前,倪旖主動喂他西瓜最中間的甜心的。
“我把這個西瓜放一邊,我拿另外的木匙挖。”蔣商鑒解釋一番。
“其實不用那麼别扭的。”倪旖聲音很小的。
“你又沒答應我的追求,我這算什麼?”蔣商鑒滿臉欠揍的邪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随後捉住她手掌,手指嵌入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緊扣。
倪旖驟然心跳加快。
見她臉頰绯紅,蔣商鑒一副情場好手模樣,心滿意足戲谑道:“幹嘛臉紅?”
“空調溫度太高。”倪旖就瞎解釋。
“都最低十六度了,還高呢?怎麼不鑽冰箱裡涼快涼快?”蔣商鑒滿臉戲弄。
“哝——,這魚還有半面沒吃,你翻一翻,然後還有半碗飯,快點吃,然後就不要說話,我要工作了,你去機房玩電腦去,千萬不要去暗室。”倪旖叮囑,扯着一張紙快速擦擦嘴,快速窩到工位椅子上查閱最新文獻,落荒而逃。
蔣商鑒眉頭一皺,擡眸見她盯着屏幕不眨眼,十分專注模樣,便順着牆角邊緣慢慢挪出去,壓低走路聲音,一路遛到他們秘密空間——暗房。
千萬不要去暗室,這意思就是:快點去暗室。
該死的好奇心。
蔣商鑒從辦公室出來,順着長廊往前,樓梯拐角旁邊虛掩着門的屋子看着極其像掃帚間的就是暗室,手一碰,門往裡别去,吱呀一聲,裡面漆黑一片。
這地方他再熟悉不過,洗膠卷的暗室,倪旖的相機是1988年産的萊卡M2型相機,全機械手動,沒任何自動化功能,昂貴的老古董,他曾經送給她打發時間的小玩具。
那時,他臨走前将他一暑假外快全都用來買禮物的。
他後來每到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都買禮物拍視頻日記讓倪旖曉得。
蔣商鑒一直愛她。
可以說,從離開念頭萌生那刻起,他就在想法設法祈求倪旖的原諒。
隻是後來走錯了道路,故意惹她生氣。
他們關于攝影有很多甜蜜的回憶,每周末都會騎單車去郊區拍照,那些散發着蠻荒氣息的蘆葦蕩,一到秋天飄滿白色絮狀物,那些夏季湧動的水面退潮時幹涸開裂的湖底,那些稀有的野草鑽出縫隙……往往玩了一天,滿身都髒兮兮。
空間一絲光亮也沒透進來。
蔣商鑒做賊心虛,眯着眼睛好一會兒,等眼睛稍微适應一點黑暗,才勉勉強強睜開眼,可還是無法完全辨認裡面設施,但這種感覺跟他曾經沒什麼不同尋常的,他垂眸拳頭支撐着下巴,正思考着要不要冒險開燈,吱呀一聲,門從外面被推開。
蔣商鑒一瞬間腎上腺素拉滿,一回眸,倪旖背後全是光亮,她雙手叉着腰,仰頭望向牆壁,四下找可以借力的點。
她笑起來眼睫下鼓鼓的,卧蠶上有顆淺淡的痣藏在下睫間,隻有真正開心笑得眼睛微微眯起時才能瞧見這顆痣。
此時,這顆可愛的痣若隐若現。
蔣商鑒再次睜眼,并揉揉眼睛,跟倪旖長得一樣笑嘻嘻的人類模樣物體還在仍沒有消失,不管他的視線如何移動,那人還占據着視野的正中央。
倪旖嘴邊的稀薄笑意還沒完全散去,她擡手裝作不經意間抽出口袋裡的絲綢白蠶巾帕,踮起腳尖給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嗔怪似的:“很熱嘛?”
蔣商鑒慎得慌,倪旖有時候表情耐人琢磨,尤其生氣的時候,高興或不高興,很難從外表上判斷,但隻要仔細辯解,就會發現他藏在喜怒不形于色背後的情緒。
“你就剩一件白背心了,還脫?”倪旖溫柔笑着,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語調,似乎對他的擅闖沒有絲毫惱怒。
一時有些尴尬。
倪旖沒敢擡頭,因為蔣商鑒目光中顯然蘊着一種耐人尋味的意味,對視時,她會洩露一些蛛絲馬迹的。
蔣商鑒喉嚨幹澀,事出反常必有妖,鼓足勇氣道:“我看到了。”
“哦?”倪旖一愣。
蔣商鑒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停在那裡,好像是要撫去她那一瞬錯愕與驚訝。
“那就這樣。”倪旖撂下一句似有似無的關心,就逃也似的跑開。
蔣商鑒呆呆地站在原地,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為緩解疑惑,這暗室絕對有鬼。
大概是最後一隻蟬停在附近的緣故,光是吱吱的叫聲就讓人感到盛夏還沒走遠。幸好暗室裡是中央空調,不算難熬,就她那一瞬間反常讓他汗流浃背。
蔣商鑒果斷摸到門口電燈開關,“啪”的一聲,頭頂的燈帶亮了起來。
對着暈暗的紅燈,蔣商鑒往前走兩步,八卦嗅覺上線,回想倪旖表情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可随即表情有點惆怅,看到在一張張随意拍出的混亂畫面上的人臉,有點失落,這人是誰?是新歡嘛?還洗這麼多用小木夾挂起來。
蔣商鑒懶得在暗沉環境辨認人臉,他像是個色盲,看洗池沒正在暈染的膠卷便将門邊正常燈光按鍵觸碰,站在門口回眸那一瞬間,連心髒都窒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個房間的三面牆上,以及垂吊起來的小木夾子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照片,主人公隻有一個人——蔣商鑒,對,他自己。
蔣商鑒渾身僵硬,近乎本能在原先混亂眩暈視野裡迷茫,過了不知多久才漸漸地聚焦視線,辨别每個照片裡的他自己,有近到誇張的表情特寫,有遠到模糊不清的背影,有吃東西時的滿足喜悅,有看球賽進球的激奮刺激,有被課題折磨在電腦前的死氣沉沉……蔣商鑒還是第一次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看到自己。
原來,這些年他并不是單方面牽挂,那一抽屜機票不是笑話。
在好多好多時刻,倪旖也曾飛過來瞧上一眼,就遠遠地。
遠到他絲毫沒察覺。
也許,也許,他所有引以為傲的事業都是倪旖家背後偷偷托舉的。
他曉得倪旖能把所有她認為好的全都給他。
蔣商鑒眼睫濕潤,不顧一切死死關上門,将那一堆膠卷絕望地抓起,像抓着一團遺忘的月老紅線,又像一團造下的孽緣,他幹得很忙亂,顯影液、定影液灑了一地,剩下膠卷很快全沖出來了,他閉上雙眼,默默祈禱:至少不全是他。
她有老公和孩子的。
可他失望了。
每一張,每一張,就是每一張,都是他。
“咚咚——”
倪旖躲在門邊鼓足勇氣敲響暗室的門。
蔣商鑒掌骨扶着痛得厲害的腦袋,跌跌撞撞扶着牆支撐着過去。
“我——”
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蔣商鑒聲音嘶啞:“是不是一直很累?”
“不累的,真的,不累的,我隻是當做習慣,就跟你吃早餐要給烤吐司片抹均勻花生醬一樣,就跟你喝葡萄檸檬氣泡水時要玻璃杯滿冰一樣,就跟你吸完煙要含一顆薄荷糖五分鐘一樣,就跟,就跟,就跟,就……”倪旖聲音越來越小,細密汗珠在她飽滿額前,像撒過一層糖霜。
蔣商鑒一把撈過她抱在懷裡抱着,兩隻手裹蓋在她腰肢。
倪旖把手從蔣商鑒腰際抽回來,環抱着腰的姿勢讓她感覺很不自然,又有點愚蠢,好像站在那裡抱着好粗好粗的霍格沃茲打人柳樹幹。
樓梯拐角藏雜物的密室總是黯淡,躲避日落光線,隻開了一盞昏黃的複古探險盜墓壁燈,一種古怪的沉寂砌在周圍。
“嗯?”蔣商鑒似乎端正了腔調,像一個懶散随意陷沙發裡的死宅猛地站直。
“怪怪的。”倪旖感受到蔣商鑒輕拍了一下她後背,一種無法叫做病的生理癢瞬間擴散至全身,靠得太近,下胯骨幾乎貼着她小腹,察覺那裡硌得慌,便偷偷摸摸帶點笨拙地往旁邊挪了一些。
“不怪。”蔣商鑒出于第三感就準确無誤地執起她的手,把她的雙臂環繞在自己的腰上,垂眸時,目光不斷在害羞的臉頰上搜索,以便他想得到想要的答案。
倪旖注意蔣商鑒那手留着橢圓形的指甲,剪得很整齊幹淨。
也許是遊泳勤快緣故,他手背上有一點點汗雀斑,密密麻麻白帶有點發黃汗毛讓她有點難受,他體毛很重,随時随地荷爾蒙分泌,連最平常的呼吸都sexy,性張力十足。
倪旖瞬間覺得自己像一塊被粽葉包裹緊密的白糖糯米粽餡,馬上就要被生吞活剝,他卻在這時笑得邪惡,故意裝糊塗,似笑非笑地說:“我有點困。”
有點困,然後,想睡覺?
“哦。”倪旖小聲怯怯,腦袋無法集中思緒,為什麼他身上總有洗衣粉味道?是因為衣服沒有漂洗幹淨?他洗衣服放多了洗衣粉嘛?他自己知道嘛?
“就中國目前的sex教育水平而言,你應該謝謝那些你素未謀面的小姐姐們。是她們的辛苦颠鸾倒鳳讓你男朋友不至于找錯門弄疼你。”蔣商鑒拼命壓抑,鬼知道渣男多想娶這個女人,多想每天看到她微笑。
“你變态!”倪旖真的被他無恥程度震驚。
“我怎麼會動你呢?等我們結婚後,我會慢慢培養你的。”蔣商鑒現在就像昏暗潮濕小巷裡一個似乎落單且醉意頗濃的男人一般肆無忌憚說葷話。
“箴箴在家裡,你見到他了麼?”倪旖帶着一種誠懇、笨拙的率直問道,那種坦率總是能卸下渣男的心房。
“嗯,他這個忘恩負義的,被輕而易舉收買,居然說,姐夫隻有一個,誰來當各憑本事。”蔣商鑒簡直想把倪箴揍一頓,見風使舵的玩意兒。
“你現在很嫉妒嘛?”倪旖反向安慰。
“你看不出來我現在很嫉妒嘛?”蔣商鑒反問。
“不,不,不,我能看出來。”倪旖都不知道要不要安慰他,小心翼翼給他順順毛,“但我也能看出來你在努力忍了。”
“非常努力。”蔣商鑒點點頭。
倪旖抱着蔣商鑒脖子,稍微颠了一下就哼哼唧唧,不是嫌蔣商鑒摟她腰的手力氣使重了,就是嫌蔣商鑒走慢了讓她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