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成化攥緊了雙手,手上剛才作畫時沾染的墨迹顯得格外明顯。
他既不否認,也不承認,隻是默默不語。
要從哪裡說起呢?是從那年上元節佛寺中初相逢說起,還是從自己執意學畫、不願科考,被家中逐出,卻因公主的一句仗義執言得以安身的往事說起呢?
那時的她,亭亭玉立,不僅欣賞他的畫,還将他帶入宮中,舉薦給皇上。從此,他才有了今日的聲名、地位,甚至是如今的這一切。
可她終究是這個王朝的公主啊。他不過是個落魄的畫師,靠她的庇護才能為世人所知。哪怕如今被世間稱道,他在她面前,依舊卑微得如同塵埃。甚至,現在都描繪不出她那秀美的五官。
“我不配。”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到聽不見。
李長曳微微一愣,隐約聽見,卻不甚明白,忍不住問了一句:“什麼?”
“我不配!”這一次,任成化像是下定了決心,忽然擡頭,幾乎是吼了出來。
他攥緊拳頭,雙眼微微發紅,聲音顫抖:“可那趙探花,他配嗎?他不過是官場上的一顆棋子,靠着家世和迎合權貴才得了幾分虛名。他的畫毫無生氣,全是徒有其表的平庸之作!他還有那麼多紅顔知己,憑什麼……憑什麼他就能站在公主旁?”
他越說越激動,語氣中的嫉恨幾乎遮掩不住。他頓了頓,忽然轉頭看向陶勉,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帶着某種說不清的情緒。
“如果非要挑一個人。”任成化聲音微沉,帶着幾分不可捉摸的意味,“我倒甯願是你。”
陶勉眉頭微微一皺,神情看似平靜,但眼底閃過一絲無奈,半晌沒能接上話。
屋外,趙霆抱着手,靠在門邊,聽着裡面的對話,嘴角微微抽動,心裡暗暗想:啧,現在确實是他了,還真是造化弄人。
李長曳眉頭微蹙,心中不知為何生出一絲梗塞,但此時探案要緊,她壓下情緒,語氣平靜:“所以,趙探花的毒,是你下的?”
任成化聞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冷笑着反問道:“毒?趙探花不是溺水而亡的嗎?”
他微微仰頭,竟輕笑了一聲,笑意裡夾雜着嘲諷與解脫:“這種人,果然自有天收。”
然而,下一瞬,他的笑容僵住了,像是想到了什麼,目光閃動,臉上的神情變得複雜起來。他低頭沉思片刻,再擡頭時,目光裡多了幾分決然:“是我,是我下的毒。”
李長曳的目光微微一動,不動聲色地擡眸,與陶勉默契地對視一眼。
片刻後,李長曳開口,語氣緩和卻帶着一絲探尋:“隻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你究竟是何時在茶杯裡下的毒呢?”
任成化冷哼一聲,臉上的神色漸漸恢複冷漠:“自然是他還在宴席上的時候便下了毒。”說完,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身影淹沒在窗外的竹影中,“他這種相好無數的人,根本配不上公主。”
此時,山門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急促而雜亂,隐約還夾雜着幾句低聲交談。
任宅前,原本靜谧的小路,此刻青苔被踩得淩亂不堪,一行人正快速走近。為首的女子珠翠滿頭,頭上的钗環在快速的步伐中輕顫,竟帶出幾分淩厲之意。
趙霆本要上前查看,剛邁出幾步,便見一群人迅速逼近,他目光落在那為首之人身上,便立刻停住腳步,恭敬地躬身相迎。
“陶哥哥,怎麼抛下我,案子也不查,跑到任畫師這裡來了?”為首女子嘴角含笑,語調輕快。人還未到,聲音已先傳入廳内。
廳内,陶勉起身站立,表情依舊平靜,他的視線掠過身旁的李長曳,垂在身側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李長曳聞言,眉頭微蹙。
兩名宮女快步向前,将廳門推開,隻見億楓公主身着一襲華貴的宮裝大服,擡頭挺胸,舉手投足間盡顯皇家風範。
她徑直走了進來,直直望向任成化,未再多看其他人一眼。她身後緊跟着孟家小姐孟素華,以及一衆随侍的宮女嬷嬷,廳内一瞬間被擁擠得透不過氣。
陶勉看着這熟悉而又顯得格外隆重的陣仗,心中不由暗歎:這公主的架勢,倒是比在宮中之時更上一層。
億楓落座後,目光掃過廳内衆人,最終再次定格在任成化身上。她眸中情緒複雜:“任畫師,這是你家,你坐下說話。”
任成化身子微顫,卻依舊未動,他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隻是垂下了頭,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億楓随即将視線轉向陶勉,語氣雖輕,卻帶着幾分壓迫:“陶哥哥,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她的聲音平靜,隻是未有一絲讓陶勉坐下的意思。
陶勉心想,這氣勢真是和她父皇學得一模一樣。他擡眼看向億楓,行禮道:“公主又是如何知道我在這裡的?”
億楓公主笑意不減,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地說道:“本宮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會有人告訴我。”
廳中頓時安靜下來,衆人屏息靜氣,似乎都在等着陶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