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冷笑了一聲:“黑店?”
陶勉點點頭:“來往的,多是略有頭臉的商旅。被搶了之後,原想着去報官,可到了衙門一打聽,才發現這地方的官員,早就和黑店的人同穿一條褲子。最後呢?有些人連命都沒了,活下來的,也隻得打碎牙齒往肚裡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李長曳指尖輕輕一敲桌面,沉吟片刻,又問道:“那劉伯可知,孫巡檢已經死了?”
陶勉搖了搖頭:“看他那樣子,像是不知道。”
他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眸色微深:“況且,劉伯說,這院子裡的一切,都是那啞巴少女安排的。”
話音落下,院中氣氛頓時一滞。
阿月皺眉,難以置信地望向陶勉:“你是說,故意用銅鏡做出鬼影,活活吓死孫巡檢的,就是那小啞巴?”
陶勉神色不變,目光沉了幾分:“十有八九。”
他微微擡眼,視線落在破舊的廊檐上:“我查過了,近幾個月在這院子裡接連被害的官員,大多都曾在姚丞相流放時擔任要職。”
他頓了頓,語調透着一絲耐人尋味:“至于這些人,當年有沒有落井下石,就不得而知了。”
而那小啞巴呢?
自幼失去家人,無依無靠,她是如何活下來的?又是如何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摸索着歸來,隐匿身份,裝作啞巴,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悄無聲息地潛伏多年,布下這一場複仇的棋局?
這些事情,現在也是無人知曉。
夕陽徹底退去,此時的院中,也暗了幾分。
阿月卻仍有疑問,皺眉道:“隻是,那些白骨,為何偏偏在此時出現?”
她接着補充道:“還有,三殿下府上的餘先生,按理說他十幾年前并未牽扯到這些事情,他又為何會瘋?”
她話音未落,院子裡忽然一靜。
李長曳輕輕轉動着手中的茶杯,沉默片刻。
是啊,這件事,未免太過巧合。
過了片刻,徐暮終于打破沉默。他的語氣不似往常那般散漫,反倒透着幾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可能,不是瘋了。”
他頓了一下,語氣極輕,卻字字清晰:“或許,他是害怕了。”
聽到這裡,春雲側目望向三皇子,一臉害怕他亂講話的表情。
李長曳擺手示意阿月幾人先出去。阿月雖有疑惑,但還是聽從她的示意,先行退下。
而李長曳正準備轉身離開,耳邊卻忽然傳來徐暮的聲音——
“李大人,留下。”
這稱呼一出口,李長曳的腳步頓了頓。
徐暮竟然稱她“李大人”?
她偏頭看了他一眼,徐暮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站在那裡,神情少有的嚴肅。
李長曳原本不想摻和太深,畢竟這事兒一看就異常麻煩。她看了一眼陶勉,對方微微點了一下頭。她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李長曳随手把堂屋的門帶上,将外界的嘈雜聲隔絕開來。
徐暮這才緩緩開口:“想必李大人,已經知曉了。”
李長曳靜靜地看着他,沒有作聲。
徐暮也不急,頓了頓,繼續道:“我原本派餘先生此行,是去為孟丞相打點一二。”
他說到這裡,目光微沉,低聲道:“可自那時起,一路上便怪事不斷,尤其像是……”
他頓了一下,眼神深沉得像是壓着什麼未曾言明的真相:“渡魂堂。”
李長曳的眼神微微一亮。
徐暮卻沒停下,他目光微微一沉,腦海中浮現出方才那女孩的眼神。
他收回思緒,語氣微微低沉:“最近,我派人護送孟丞相回鄉,才察覺到不對勁。”
他眉宇微斂:“回鄉的途中,追殺不斷,接連有人埋伏攔截。若不是我提前安排好人手,隻怕此刻孟丞相一族——”
他微微停頓了一瞬,目光透出一絲冷意:“恐怕就要步姚丞相的後塵了。”
被追殺,被沿路的官員踩低,被生生耗盡退路。
“我并不是說孟丞相做錯了什麼。”徐暮繼續道,語氣緩了些許,卻帶着幾分說不清的壓迫感,“但我總覺得,這件事裡,有一隻手,在推着我們往前走。”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幾人,低聲道:“餘先生,或許是在這裡,看到了劉家、姚家的事,才會突然瘋了。”
“他看到的,未必是鏡中的鬼影,許是透過這些事情,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此時,陶勉轉向徐暮,緩緩開口:“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他的聲音壓低了些:“前日我們在渡口探查時,看到的,不僅僅是渡魂堂的人。”
他擡眼望向徐暮,似乎在等待對方的反應。
“和渡魂堂一同行動的,還有——禁軍。”
徐暮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瞬,半晌,他卻什麼都沒說。
片刻後,他才低低歎了口氣,語氣裡帶着幾分自嘲:“也是不怕你們笑話,我這皇子當得……宮裡的事,向來沒多少人願意告訴我。”
可很快,他擡起頭,目光灼灼,透着一絲少見的堅定:“可不管怎樣,該保護的官員,我也會護着;該查的案子,我也不會放手。”
他微微一頓,聲音微沉:“我不會讓劉家小姐這樣的事,再次發生。”
李長曳轉頭望向院中的戲台,昏黃的燈火映在那一排排靜默的影人上,似乎還帶着某種未曾散去的執念。
她終于明白了,明白了方才那小啞巴為何說出那句話。
如果當年,有人像三皇子這樣站出來,劉家的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如果她當時在場,至少,至少,也能救回一個人吧。
李長曳握緊佩劍,心底微微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