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京郊官道。北風呼嘯,帶着些許涼意。城門早已落鎖,隻餘兩盞昏黃的燈籠挂在關哨上,微微晃動。
一隊車馬朝着城門緩緩駛來,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響。隊伍不長,隻有兩輛馬車,前後不過十幾人。隊伍裡的人都低着頭,帽檐壓得極低,燈光照過去,模糊的陰影掩住五官,讓人瞧不清面目。
城門的守衛打着哈欠,半夢半醒地揉了揉眼睛。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來,例行公事地檢查着每個人的路引與行李。
他一邊翻着路引,一邊嘟囔着:“怎麼這麼晚才來?要不是看你們人多,哪裡還讓你們進。”
人群之中,領頭的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一身長衫皺巴巴的。他堆着笑臉,拱手作揖:“官爺,我們是外地來的社火班子,趕着入京,準備參加下月的社火大典。晚了些,還請見諒。”
今年是閏年,社火乃是大事,京城下月初三要辦社火大典,各地戲班紛紛趕來,連日來入城的班子不計其數,城門的守衛們翻箱驗貨翻得手都酸了,早已生出幾分厭倦。
守衛此時困得厲害,他眯着眼,随手掀開眼前的一個箱子,想着草草翻看幾眼,早些放行,他也能早些歇息。
沒想到箱蓋才剛揭起,燈光一晃,寒意頓時從腳底竄起。
箱子裡,端端正正地擺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那顆人頭靜靜地躺在木箱深處,雙目微睜,嘴巴微微張開。最駭人的——額頭正中,豎插着一柄沾染上血色的斧頭,刀刃直至眉心,幹涸的血迹沿着臉頰淌落。
守衛隻覺後背冷汗直冒。他嘴唇哆嗦着,嗓子眼裡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隻能發出幾聲破碎的喘息。
“官爺莫怕!”那老頭忽然開口。
隻見他緩緩探手伸進箱子,輕巧地将那顆人頭提了出來。他的手指枯瘦,抓着那顆血淋淋的頭顱,倒是如同拎着一件尋常物什。
“這可不是活人。這是我們鬼面将軍的面具,要在大典上用的。”老頭笑眯眯地解釋道,“這斧頭也是木制的,隻是塗了顔色,看着血腥些。”
守衛這才看清,那人頭竟隻是個人皮面具,斧頭不過是雕刻精細的木頭。他剛要松一口氣,又突然發覺,那上面沾染的血迹,怎麼看都像是真血,甚至還帶着一絲腥氣。
他勉強咽了口唾沫,心頭的驚悚仍未完全散去,連忙翻開旁邊的箱子。
裡面堆滿了各類戲服、道具,但無一例外,全都沾染着大片暗紅色的痕迹。最上面甚至還擺着一把剪刀,鏽迹斑駁,刀刃上凝固的污漬,不知是顔料,還是血迹。
“咱們這血社火,演的就是個因果報應,壞人死得凄慘才叫痛快。”老頭見守衛臉色不對,立刻彎腰拱手,陪着笑道,“官爺到時候若是有空,不妨賞臉來瞧一場,包管您看得過瘾,開了眼界。”
他說得輕巧,守衛卻半點輕松不起來。血社火的名聲,他多少聽過些,一般社火不過是踩高跷、耍龍燈、圖個熱鬧,而血社火,演的是惡鬼索命、刀砍斧剁,越血腥越好。
想到這,守衛忍不住抖了一下。老頭見狀,依舊堆着笑:“官爺放心,這都是戲法,鬧個喜慶罷了。”說完,他笑眯眯地從袖中摸出一碇銀子,偷偷塞進守衛手中。
守衛額上雖還滲着冷汗,見有錢拿,索性不再多問,隻是揮了揮手:“行了,快走吧。”
老頭笑着拱了拱手,吆喝着身後的人馬入城。直到最後一個人踏過城門,城門下才重新恢複寂靜。
守衛此時才松了一口氣,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才發覺,方才翻箱時,手掌不知何時沾染上了一抹暗紅色。
他皺起眉,心中莫名浮起一陣不安,趕忙伸手去擦。可擦了半天,那紅色卻死死地附在皮膚上,怎麼都洗不掉。
夜風吹來,他不由打了個寒顫,低聲罵了一句:“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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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年縣衙,暑氣蒸騰。
李長曳正在屋内換官服。
夏末的天,熱得還不肯消停,可李長曳這屋裡,阿月卻硬是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連一絲風都透不進來,美其名曰——怕她着涼。
倒也不是阿月多慮,自劉家莊一案後,李長曳足足在家歇了一個月。原本想着休息幾天就回衙門,可這一回,倒是真歇住了。她自認身子骨不差,可這一趟入京,連着攤上兩樁案子,先是看着一個活生生的少女斷氣在自己面前,緊接着又發現渡魂堂竟與禁軍牽扯不清。
雖然這事被三皇子壓了下來,除了他們幾人之外無人知曉,三皇子也拍着胸口打包票,說他定會徹查到底。但這終究成了李長曳的一塊心病。
宅在家的日子裡,李長曳每日養雞種菜,好不快活,日子一晃竟也過得飛快。可惜,人生總不能一直在家種菜,該回來的,總要回來。
像李長曳這種天生關心案情的人,在家裡歇着,腦子卻清閑不下來。她想着想着,還是覺得來衙門破案更讓人踏實。于是身體一好,又火速趕了回來。
李長曳前腳剛踏進縣衙,後腳便聽見阿月絮絮叨叨地轉述最近的各類京中流言——
說什麼三皇子對他那位前未婚妻餘情未了,竟然親自護送孟丞相回鄉,簡直是有情有義,倒是挽回了他一向纨绔的形象。
再比如,有傳聞說,億楓公主當衆搶了名動天下的任畫師做了自己的面首,行事荒唐,實在是為人所不齒。
這些事聽聽也就罷了,可有些傳言未免有些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