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樓今日的排場不同于往日,最下層站滿了禁軍,王監丞負手立于門前,一副嚴防死守的樣子,硬生生将往來之人都隔絕在外頭。
然而,這不到一丈遠的主街上卻是另一派熱鬧的模樣。
主街上,一座高高搭起的戲台映入眼簾,朱紅色的彩綢垂落,一副張燈結彩的熱鬧景象。這裡正是此次社火大典的主舞台。所有社火戲班都先從城南出發,在此演上一出好戲,再敲鑼打鼓繞城一周,與全城百姓同樂,方算圓滿。
相比樓下的熱鬧非凡,春華樓的最高層則顯得有些安靜。
雅閣之中,徐暮端坐主位,正翹着腿,捏着一顆瓜子,嗑得不亦樂乎。他左側坐着禮部尚書,右側則是陶勉。而身後,則端坐着幾位白發蒼蒼的翰林院老大人,各個端着架子,正襟危坐。據說他們是今日社火大典的評審。
可若是仔細瞧,倒也不難發現,這些老大人們不時偏頭竊竊私語,看起來也未必真把這社火大典當成大事,興許更關心的是今日哪家的旦角唱得好,哪家的小生最俏。
樓下的人聲鼎沸也逐漸感染了雅閣中人,加之今日坐鎮的又是這三皇子,在場的諸位大人們也放松了些,氣氛也算融洽。
除了,陶勉。
徐暮一邊嗑瓜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偷瞄着自家好友。陶勉從入座到現在,一直緊握着手中茶盞,哪怕裡面早已沒有了茶水,卻依然緊握不放松。
啧,這可不像那位素來穩如泰山的陶大人啊。
徐暮忍不住歎了口氣:“陶大人,你這茶盞端得可真穩。”
說罷,他伸手捏起一顆瓜子,語氣懶洋洋地補充了一句:
“這可是百年前的好物件,可别給捏碎了。”
陶勉聞言,終于回過神來,目光落在徐暮身上。
他沉默片刻,答道:“臣會注意的。”
徐暮越看越有趣,幹脆把瓜子随手往桌上一丢,話鋒一轉:“對了,聽說今日李大人也要上場?”
陶勉頓了頓,語氣平穩地開口道:“她演的是血社火的女将軍,戲份不多,一會兒隻會上台露一面。”
“哦?”徐暮笑了笑,“那這戲,倒是更值得看了。”
城南這邊,已有數個社火班子陸續出發,遠遠便能聽見鼓聲震天,百姓夾道相迎,歡呼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血社火雖然是最後一個出場,但戲班的人都已經換好裝束,各個頭頂斧頭、刀棍,蓄勢待發。
李長曳站在一旁,低頭理了理畫滿血迹、不大合身的戲服,深吸了一口氣,踩上了那雙高跷。
雖說她扮演的女将軍不比鬼面将軍那般高大,但對于她這樣隻練了幾天的人而言,這高跷的高度仍舊是個不小的挑戰。剛站上去時,李長曳重心不穩,連帶着身上的甲胄都晃了晃。
她緩了緩氣,小心翼翼地邁步,幾圈下來,才漸漸摸索出訣竅,步伐也逐漸變得順暢。
正當她覺得自己适應得差不多時,一股陰影從腦袋上落了下來。
她擡眼一看,隻見沈老三已經換上戲服,穿着厚重的鬼面将軍甲胄,臉上插着斧頭的面具森然可怖,好似正在流血,正一步步朝她走來。
李長曳站在高跷上,已經比旁人高了一截,可此時的沈老三卻整整比她高出半個身子!他站在她面前,倒是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感覺。
沈老三低頭俯身,沖她笑了一下:“李大人,感覺如何?”
李長曳看着這尊龐然大物,微微皺眉,心裡頭竟莫名升起一絲被壓制的感覺。但她神色未變,平靜地開口道:“還好,已經習慣了。”
沈老三站在她身側,聽她這麼說,咧嘴一笑。他這人一笑,倒還透着一絲憨厚,可惜臉上頂着斧頭寒光四射,怎麼看都很怪異。
他低聲道:“今日血社火是最後一個登台,時辰緊張,所以戲份稍作縮減。待會兒到了戲台上,會有幾個人護着女将軍跪下,向鬼面将軍祈求出征之令,然後鬼面将軍答應下來,便算女将軍戲份結束,直接退場。”
李長曳點點頭,語氣淡淡:“明白了。”
她心裡其實并不在意,本就知道女将軍的戲份是陪襯,真正的重頭戲在鬼面将軍如何複仇雪恨。戲份減少,正合她意,少折騰一回,她也樂得自在。
沈老三眼珠子轉了轉,看了看四周,随即壓低聲音道:“陶大人呢?”
李長曳答道:“陶大人今日是主評官,不太方便來這邊。”
沈老三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像李大人這般沉得住氣的女子,可不多見。”
話還未說完,前方鼓聲漸響,遠處傳來報信之聲。
血社火,入場!
李長曳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血社火的隊伍之中,此時唢呐聲響起,陸望的鼓聲随之敲響,血社火,正式開始了。
鬼面将軍走在最前方,緊随其後的是他複仇的對象,韓大将軍,以及李長曳飾演的女将軍。三人氣度不凡,不過比起他們,外圍鬼面将軍的部下才真正令人膽寒。
這些人雖未踩高跷,但都是形貌詭異,有人頭頂大刀,有人半邊臉血肉模糊,甚至有人将斷箭插入頭顱,不像人,倒像亡魂歸來。遠遠望去,倒是有幾分百鬼夜行的樣子,駭人至極。
隊伍方才步入主街,圍觀的百姓便已倒吸冷氣,紛紛向後退去。
李長曳微微側首,便見圍觀的人皆是表情僵硬,竟還有小孩被吓哭。
當然,被這陣仗吓得表情僵硬的,遠不止圍觀的百姓。人群之中,趙霆、阿月,還有好久不見的李長風皆是眉頭微皺,顯然也是被眼前這場百鬼夜行吓住了。
而在暗處,陶勉的衆多手下正悄然潛伏,他們的目光緊鎖着血社火的隊伍。這次陶勉可謂是下了血本,李長曳的這件事不宜驚動官差,他索性調來了昔日泰玄軍的親信,暗中護衛她的安危。
李長風環顧四周,已然察覺至少有數十名精銳分散在人群之中,他忍不住低聲嘟囔:“陶大人這次可是下了血本啊。”
趙霆聞言,不以為然地說道:“這才剛進城呢,真正的麻煩還在後頭。我家大人說了,那戲台附近才最可疑,安排的人手可比這裡多多了。”
李長風微微颔首,心下琢磨着局勢,同時不禁感慨,陶大人果然厲害,竟能調來如此多的人手。而反觀自己這邊,除了他自己,就隻剩個阿月了,不過自己一個頂十個,他這麼安慰自己道。
就在李長風還在暗自盤算之時,血社火的隊伍已經緩緩行至戲台附近。
春華樓上,陶勉負手而立,目光如炬地掃視着戲台的一切。
他早已安排好一切,戲台附近五人,戲台後方五人,甚至連春華樓二層都強行塞進了兩個人。看似天衣無縫,滴水不漏。然而,即使這樣,他仍是眉頭緊鎖,心頭還是不安。
此時,身後徐暮的嗓音大了起來:“來了來了!李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