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曳快步走過回廊,腦中還回蕩着王監丞方才的話,一時神思恍惚,竟未留意腳下,一拐角便撞上了一人。
她立刻後退一步,擡眼一看,竟是皇帝身邊的王公公。
他身着一身錦袍,嘴角挂着笑,眉眼卻并未随之舒展。倒是和之前在禦書房看到的時候有些不同。
“喲,李大人。”王公公慢條斯理地抖了抖袖子,眼角餘光還不忘打量她一番,“可得小心些。撞到雜家倒也罷了,若是撞壞了雜家手裡這聖上的诏令,那可就麻煩了。”
李長曳當即收斂神色,賠罪道:“是我魯莽,多有冒犯。”
王公公擺了擺手,眼底笑意不減,隻是那笑落到李長曳眼裡,卻透着幾分讓人說不清的陰冷。
正此時,一道匆匆腳步聲自遠處趕來,是王監丞。
王監丞遠遠看見王公公,腳下似乎略一停頓,過了一陣才快步走近,恭恭敬敬行禮:“屬下失禮。”
王公公笑吟吟地望了他一眼:“王監丞還是一如既往地謹慎,雜家今兒個隻是路過,倒不必如此興師動衆。”
王監丞低頭應是,眼神卻微不可察地避開了王公公的目光。
這一幕被李長曳盡收眼底,心裡微微一動:這兩人之間的氛圍,怎麼這麼奇怪……
她沒多說,靜靜地随王自離開。回到寝宮之後,她喚來梅妃派來的小宮女,将那方才之事随口提起。
那宮女猶豫了片刻,低聲道:“聽說,王監丞原是王公公提拔上來的。早些年王公公權柄在握,宮中許多事都是他說了算。但這幾年,聖上把原本王公公手裡的一些差事,陸陸續續轉交給了王監丞。”
李長曳蹙眉:“所以現在……”
“表面是尊重,實則也有些避着。王監丞再小心,外頭那些風聲,也總是難擋。”宮女的聲音放得極輕,像是怕被風聽了去,“就前幾日,皇上還專門召見了王監丞,卻将王公公趕了出去。”
李長曳輕輕點了點頭,心中已有幾分了然。
隻是她還未來得及細思,外頭便有宮女來報,說是有梅妃娘娘送來一封信。
她展開一看,隻一句話:
尋得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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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東郊的一處小宅子裡。
陶勉正在和一男子說話。
此人姓趙名嚴,昔年是李府賬房裡一名學徒。事發那年,他不過十五,年紀小,腳程倒快。當晚奉命出府請人滅火,再回時,整座宅子早已成了一片焦土。
“你是說,小姐的孩子還活着?”趙嚴聽陶勉一說,眼圈立刻紅了。
“老天有眼啊……”他低聲說着,手卻已發顫。
過了一陣,他起身走進内室,不多時抱出一個用油紙封好的紙包,交到陶勉手裡,語氣竟帶着幾分少年時的羞赧:“那年我還小,仰慕小姐才學,便求了她不少字帖。當年燒得太快,小姐的東西都燒成了灰。隻有這些字帖,是我每逢休沐之時,偷偷帶回家的。”
陶勉接過來,翻開一看,果然娟秀端正,一筆一畫都帶着女子的獨有的鋒芒。
他正要道謝,趙嚴卻又遲疑了一下,聲音低了些:“其實,還有一件事……這些年,我誰也沒敢說。”
陶勉擡頭看向他,眼神一沉。
趙嚴道:“那日起火前不久,有人進府,說是奉了聖旨,要查封李府。老爺那時已經病逝,是小姐出面接的旨。”
他歎了口氣,接着說道:“那聖旨是保存在小姐的書房,我當時一眼掃過,隻覺得措辭有些怪異。”
他說着低下頭,手指在膝上輕輕摩挲,好一會兒才又道:“賬房裡的人,都得習慣看細賬。我當時是第一次見到诏書,覺得新奇,就私下抄了一份,押在了賬冊夾層裡。”
他從紙包最底層取出一頁微泛黃的薄紙,邊角已經卷起。陶勉展開來看,紙面上的内容果真是聖旨樣式,雖墨色已經褪淡,但那一排排字仍然清晰可辨:
朝中還有不少舊人未除。朕心憂新政推行不順,弊端難除,特下密令清查。凡是與舊規牽扯、與舊人關系密切之人,務必查明審清,不得姑息。
陶勉的目光順着紙面向下,忽然頓住。
末尾卻寫着:
李氏門第顯赫,勢力盤根,雖無确證,亦不可輕縱。
陶勉盯着那一行看了片刻,神色不動,隻輕輕将那紙折回原樣,放入袖中。
屋外夜色深了,狗吠聲都稀稀落落。
陶勉走後,屋中仍亮着一盞油燈,趙嚴靠在床頭,剛剛閉上眼。
窗外一道人影掠過,快得隻在他的眼皮上投下一閃暗影。
這人影,匆匆飛到城郊的一處小院落。屋門被推開,一個身披兜帽的人影疾步而入。
她站定,緩緩摘下兜帽,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正是邊紫君。
她擡頭說道:“義父,他們果然在查當年的事情。”
屋内點着一盞小燈,一人正在執筆,在紙上寫着什麼。
邊紫君站在他身後,接着道:“那趙賬房确實藏了一份密诏,他們已經拿到手了。”
那人聞言,手中筆鋒略頓,沉了半息。
他低頭,在紙上寫上一個名字,又劃去:
“我早說過,她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