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見皇帝沒有回應,便接着說道:“奴才不敢妄議陛下聖斷,隻是李大人近來舉止,實在叫人不得不懷疑。自從趙探花一案起,便屢屢插手皇族事務,這幾日更在宮中暗行探查,禁軍多有回報,臣實不知其居心何在。”
坐在禦案後的皇帝,他面色微沉,沒有立刻回話。
李長曳垂眸不語,心下卻已冷笑起來。原來王公公這局,竟然是從她剛進京之時就已經設下了。
她尚未來得及開口,三皇子卻急急站了出來,略有些慌張地說道:“不是吧?李大人你不是鳳州出來的嗎,怎與那渡魂堂能扯得上關系?”
說着,又湊近李長曳,悄悄說道:“你快否認,就說與那渡魂堂無關,我好替你說句話。”
李長曳未動,隻是微微擡起眼眸,正對上皇帝望來的眼神。那一瞬,她眼底沒有任何情緒,像是終于下定了一個決心。
李長曳道:“臣母,确實是前李丞相之長女,名喚李元中,正是當年渡魂堂初設之時的掌令者之一。”
皇帝像是恍惚了一瞬,才緩緩道:“朕知道。”
他确實早已知道。可知道與親耳聽見,終究不同。他緊緊盯着李長曳,妄想從她身上看出師姐的影子,但怎麼看,李長曳還是李長曳,師姐是真的已經不在了。
此時,李長曳看了陶勉一眼。他站在衆人之後,沒有多餘動作,隻是沖着她微微點了點頭。李長曳收回目光,神情不變,心裡卻已經有了底。
王公公察言觀色,便知道火候已到,正欲趁勢再進,卻見李長曳目光未移,已輕聲開口道:
“方才王公公所言,謂臣心藏舊怨,意圖報複皇室。可臣鬥膽請問,若有怨,怨的是誰?仇,又該記在誰身上?”
她走上前兩步,神情冷靜:
“臣自幼無父,亦不識母。直到京城後,才方知李氏一門舊事,卻不知何人将其覆滅。外人皆言,是母親輕生。可臣不信。”
她頓了頓,目光落向皇帝:
“直至一個月前,臣得李府舊人所贈一抄件,言是母親覆家前所接之密诏。”她頓了頓,“那诏書末尾,有這麼一句話:‘李氏門第顯赫,勢力盤根,雖無确證,亦不可輕縱。’”
皇帝面色微變,緩聲問道:“你說,最後面哪四字?”
李長曳擡眸,字字铿锵:“不可輕縱。”
殿中靜了片刻。
“臣帶着這抄件,遍查藏書閣舊檔,終得當年原本聖旨得已一觀。陛下可知,宮中所存的那一份,并無這一行字。”
她從袖中緩緩取出一份抄錄紙頁,雙手高舉,跪于禦前。
“臣鬥膽,請陛下過目。”
皇帝未動,王公公卻忽地前一步,搶聲道:“她血口噴人!這抄件出自何處,她自言李府舊人所贈,可那舊人何名?在何處?又有誰能作證此物為真?此種來曆不明之物,怎可憑空诋毀朝廷之事。奴才請陛下明察!”
但皇帝仍未說話,隻是盯着那張被李長曳舉起的紙,未有動作。
李長曳也未回頭,隻輕聲接着說道:“當年能親入李府傳旨者,宮中不出三人。可知我母親識人極嚴,能得她信任、能将口谕添于诏書之人,陛下心中,真無一猜想嗎?”
這句話落地如石,殿内空氣一瞬間凝固起來,幾名禦史互看一眼,不敢吭聲。
王公公神色一滞。臉上原本還帶着一絲的怒意,卻在看到那一紙抄件時,眼神明顯一晃。
李長曳……竟真查到了這一步。
他心裡驟然一緊,幾乎連袖中的手都要開始顫抖起來。
可也隻是一瞬。
王公公很快壓下這點慌意,像是想起了什麼,心頭微定。
随後,他竟然恢複了一貫的恭順,重新俯身跪下:“陛下明鑒,奴才自幼在宮中服侍,從未妄動筆诏半句。李大人若無實據,妄指奴才,實是傷我們這些老奴的一片忠心。”
話音不高,卻有意說給旁人聽。
說到“老奴”時,他眼神一掃幾位年長的禦史,竟帶出幾分凄苦意味。
“臣侍奉陛下多年,若連臣這樣忠心都有人敢随口抹去,那這宮裡,可還有規矩可言?”
他聲音雖不大,語裡卻帶了一絲退而求守的狠勁,既然李長曳此時證據尚不足以緻命,那他就先一步搶占“老奴忠心被冤”之勢,他不信,皇帝會在這種時候,輕動一根壓了二十年的老釘子。況且那趙嚴早就被處理掉了。這紙孤證一張。隻要再拖一拖,饒她翻不出什麼浪來。
殿中氣氛又僵了片刻。
皇帝低頭盯着那紙抄件,不言不語。
李長曳眼看此時這氛圍差點被王公公又帶着走,她站直身子,語氣仍是那般平穩:
“方才王公公斥臣,謂臣誣陷二皇子殿下。可我想請問一句:他那時言之鑿鑿,可曾拿出半句實證?若說無證為誣,那他方才,豈不也是誣陷?”
她轉過身,望向王公公,目光不偏不倚:“我與公公不同,我手中有證,亦有人可證。”
說罷,她看向禦前:“陛下若允,臣願請一人上殿,為臣作證。”
皇帝沉默良久,忽而擡手一揮:“宣。”
李長曳聞言,起身退下。不多時,便帶了一人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