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勉站在一邊,微微偏了頭。
他想:她不提,她大概是後悔了。
李長曳也垂下頭,低頭看着湯上飄的蔥花。
她想:他不提,他果然是想反悔了。
屋外,李長風一臉痛苦,低聲吼道:“再不說我沖進去踹他了。”
阿月立刻捂住他嘴,李長風一手攥拳一手摸刀,已經快要站不住了,嘴裡念叨着:“阿曳怎麼能先說謝謝呢?應該陶勉先道歉的呀!”
屋内卻依然是一片寂靜。
李長曳吃完了面,把碗放下。
她轉頭看了陶勉一眼,卻發現陶勉從臉頰到耳朵,全都帶上了可疑的粉色,李長曳的眼神裡終于透了一點人氣:“你怎麼今日這麼安靜?”
陶勉一愣,半晌後才小聲道:“怕你不答應我。”
此時,屋外衆人的耳朵都貼在門闆上。
陶勉一口氣堵在嗓子眼,磨磨蹭蹭好一會,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阿曳。”
李長曳垂着眼,心裡忽然亂了節拍。
陶勉低下頭,像是怕她拒絕,又像是怕她聽清,聲音低得近乎呢喃:“那日在宮裡……我太急了。我想着把你帶出去,隻想着怎麼帶你走,可從頭到尾,都沒問過你一句,願不願意。”
他眼裡浮起一點懊悔,又生出一點勇氣,擡起頭,直直看向她:“那年在鳳州,我第一次見你時,隻當你是個厲害的女捕頭。後來再共事,見你拼命查案、維護弱者……我才明白,我眼裡從此隻看得見你。這一次在京中重逢,我再一次真正認清了自己的心。”
他擡起頭,眼神沒有躲避,也不再繞彎,話一句句落下:
“那日,我在陛下面前說的那些話,全是真的。”
“阿曳。”
“我們成親吧。”
屋裡一時無聲。
李長曳聽着,心裡忽然被什麼細細密密地填滿了。她坐在床邊,目光不避不躲,安靜地看着陶勉。
良久,李長曳才低聲開口,嗓音帶着一點幹澀:
“陶勉,你知不知道,這次我們能出宮,純屬僥幸。若皇帝哪天反悔,咱們在這京中,是留不下的。”
陶勉點了點頭,眼裡卻有光:“我知道。所以……我們去洛州吧。”
“你做捕快,我給你抄卷宗,阿月給你當仵作。咱們再置辦一宅子,就像這裡一樣,院子裡種棵柳樹,再養點雞鴨鵝。”
“你若不願進衙門,就在家寫勘驗實錄,我替你送去。”
他聲音越來越低,卻越來越穩:“阿曳,不在洛州也沒關系,在哪兒都可以。隻要你願意,怎麼都好。”
李長曳聽着,原本一直壓在胸口那塊堅硬的石頭,好像忽然裂開了一道細細的縫。
她看着他,那雙眼平靜、幹淨、毫不猶豫。
她忽然笑了一下,輕輕說:“好。”
陶勉一怔。
李長曳重複了一遍:“陶勉,我答應了。我們成親吧。”
陶勉沒動,但唇角卻壓不住地往上揚。像是有人在他胸口點了一把火,那火燒得不烈,卻足以照亮餘生。
屋内燈火暖,屋外夜風平靜。
門外衆人終于忍不住,阿月一聲“頭兒萬歲”,把門闆差點踢開。
李長風抽出佩刀沖了進來:“我今天就得給我師妹做主!”
趙霆不甘示弱:“那得先看看誰的刀快。”
葉廷山夾在兩人中間,一邊拉着一個,一邊咬牙切齒:“行了行了,刀收回去吧,他們都說好了,你們這架打一半人家都定親了,這成何體統?”說完,用力将兩人推出門外。
李長曳靠在軟枕上,眉眼帶着笑,看着這一幫人你推我搡、刀都快拔出來了,忽然覺得這種熱鬧,也挺好。
她原以為這輩子她就是不停查案的命,奔波,打鬥,進衙門,抓犯人。可現在,她坐在屋裡,有人鬧哄哄護着她,還有一個人,正站在她身邊,呆呆看着她笑,連話都忘了說。
她偏了偏頭看他:“傻啦?”
陶勉回過神來,耳尖紅透了:“我不是。”
李長曳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外頭李長風又拔刀一次:“我就問問你,這喜帖你們陶家寫了沒有?日子選了嗎?哪天迎親?誰下聘?禮單有嗎?阿曳的嫁衣緞子我可都備好了!”
趙霆聲音不大,聽起來有點心虛:“……還沒寫。”
門外頓時靜了一瞬,随後李長風咬牙切齒:“我砍死陶家的人!”
“哎哎哎!”阿月趕緊攔住他:“師兄!你先别砍!親還沒成呢,咱要砍也得等他們拜過堂再砍!”
葉廷山站在最外頭,看了一圈這幫烏合之衆,一邊搖頭一邊自語:“你們真是成事不行,壞事第一。”
李長曳這才笑出聲,靠着陶勉的肩膀一抖一抖,笑得像是多年疲憊都松下來。
陶勉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笑了起來。
這一笑,像是多日奔波之後,有人在巷口挑着一盞燈籠,照亮了回去的路,他說: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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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結。